顾炎武在生员论里说,天下病民者有三,曰乡宦,曰生员,曰吏胥。
生员有什么危害?顾炎武说,之出入公门以挠官府之政者,说的是生员好论事,干涉朝政。
为什么生员危害这么大。
这要从明初说起。
洪武年时一县县学只收二十名生员,当时生员犹如现在刚恢复高考时的那批大学生,含金量非常的高,而且生员地位十分优厚,既有廪米拿,又可以免除徭役,田税,人人羡慕。
后来朝廷扩招生员,再增收二十名生员,犹如今天的大学扩招一样。这些增补的生员,朝廷不给与廪米,但可免除徭役,田税。
县学里朝廷给与廪米的生员,称廪膳生,而不给廪米的生员,称增广生员。后来生员一再扩招,最后取的生员,附于诸生之末,就称为附学生员。这也是县学里廪生,增生,附生的由来。
生员扩招后日渐增多,但举人名额就那么点,大多数人生员终其一生都考不上,他们身为秀才虽不如举人富贵,衣食无忧,身份介于官民之间,又不屑于通过其他手段来谋身。
于是大量读书人科第无望,受阻官僚仕进,以至壅滞于基层,不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于是有一些人,就喜好抨谈政事,针砭时弊,以发泄心底不平,这些人就是今日键盘侠的鼻祖。
这就是明中后期广大生员的现状,后成为东林党,复社的社团骨干。
而现在屈横江,也就是西园文社里佩剑的屈姓书生,以及卢万嘉都是这等读书人,由他们二人领头,众人就义愤填膺一并准备找洪鸣起算账。
但是出了门,走了好几条街,这才想起还不知洪鸣起家住哪里。
不过屈横江交游颇广,在国子监里也属于人尖。
当下他去找国子监的同窗帮忙,平日与屈横江交游的那些国子监的同窗,当下打探到洪鸣起府上。
并且这些人也是与洪鸣起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听说他要去找洪鸣起的麻烦,一并拍手叫好。读书人心底都有杠秤,林延潮与洪鸣起之争如何,谁对谁错,大家不论,但洪鸣起这胡搅蛮缠,大家是都看得出来的。
何况林延潮在读书人心底的地位,也不是洪鸣起可比的。
于是他们不仅给带路,还答允来助拳,一并约定第二日一并去找洪鸣起的麻烦。
这日天明后。
洪鸣起坐在轿里,正合眼养神,走在赴早朝的路上。
洪鸣起想起自己昨日故意找了件事进吏部办差,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见到了吏部侍郎王篆。
这令洪鸣起着实受宠若惊,受接见时始终觉得膝盖微软,只是勉力保持着平日那副耿介的作派。
出了吏部的门后,洪鸣起几乎喜极而泣,他知道盼了多年的升迁外放是有希望了。
洪鸣起坐在轿中,正得意着,这时轿子却突然停下,这里距离紫禁城已不过几步路了。
洪鸣起正沉浸在被提拔的梦境中,轿子一晃打断了他的美梦。洪鸣起不由不快,一踏轿底板对跟在轿边的管家道:“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颤声道:“老爷,老爷,走不动了。”
“哦?”
洪鸣起将轿帘一挑,但见自己的轿子处于一个窄巷之中,现在巷子前后有十数名书生堵住了前后去路。
有名书生与洪鸣起对视了一眼,然后对伙伴道。
“没错,就是这狗官。”
“狗官来了,大家招呼他!”
忽然不少鸡蛋,菜叶砸向了洪鸣起的轿子,洪鸣起见此又惊又怒,喝道:“你们是要做什么吗?当街袭击朝廷命官,不怕王法吗?”
“对你这等狗官讲什么王法?”
话音刚落,但听哗地一声。
原来早有学生们以布蒙鼻,窜上窄巷旁的小楼,备好了五六个净桶,从天而降砸向洪鸣起的轿子。
黄白之物顿时蔓延而开,洪鸣起的轿子,他的轿夫,下人,无一幸免。
众书生们见此一幕,一面掩鼻一面捧腹大笑。
“快走,五城兵马司的官兵马上要来了。”
“你们这些顽劣之徒休走!”
“休走!”
几名洪鸣起的下人要追,结果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见了这一幕,本已是跑掉的书生,笑得跑不动了,当街捧腹坐在地上大笑。
这时闻讯而来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抓了一个坐在地上捧腹大笑,而跑不动的士子。至于其他士子早就跑没影了。
被抓的士子,被官兵拿下时仍是大笑不止。
带队的兵马司副指挥,见这一幕脸上抽搐,强忍了一阵,终于崩溃,仰天哈哈大笑。
一旁的兵马司的官兵,过往的路人,也是在旁大笑。
洪鸣起的手下立在巷中,此刻的心情是恨不得一头撞死。
坐在轿中的洪鸣起,虽多亏轿子遮挡,身上没有沾到污水,但身处这恶臭的环境里,终于忍不住……吐了。
“老爷,咱们是不是回去换一身衣裳再上朝。”
洪鸣起止了吐,怒道:“换什么衣裳,无故耽误了朝期,必被御史弹劾。今日之事必是林延潮此子所为,老夫要去金銮殿上,当面参他一本,竟……竟如此侮辱老臣。”
“还有抓住的那个书生,不要放跑了,你们要这些官兵好生拷问。”
“是,是,”几名下人,立即对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喝道,“老爷说得话,你们记住了吗?看什么看,还不快帮忙清理,耽误了我们老爷上朝,你们担待得起吗?”
官兵们此刻笑得直抽气,无一动手帮忙,只是趴在墙边直喘。
此刻林延潮刚到长安右门,下了马车后,陈济川与林延潮低声说了几句。
林延潮听了后,不由笑道:“你的人还蛮有想法的,是个人才。”
陈济川道:“其实我的人不过推波助澜而已,眼下已是功成身退。”
林延潮道:“那就好了,如此事后也不会查到我的头上。”
说完林延潮停下脚步,突是笑着道:“既然来了,我们也不急着走,不妨在此等一等,咱们当面羞辱一下。”
陈济川听了失笑心想,老爷果真是睚眦必报的主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