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放在现实当中,这样的伤势都应该停下来立即治疗。她锻炼魂体的时日太短,远不如汨罗等人强健,现在就算她强撑着未显出疲态,另外两人也能从她膝盖以下都变得透明的景象,知道她现在的境况很不好。
修仙者的魂躯可远比常人凝实得多,像阴九幽这样的魂修大能,甚至都能由虚化实,在人间凝出真正的身体。可见宁小闲的魂魄正在渐渐虚弱,若无补益之法,接下来三百多里路程可不好走。并且她是魂体受伤,最不易治好,一旦回归了肉身之后,恐怕要疲病很久。
撼天神君必会因此而大发雷霆,自然对广成宫的攻势也越会越发猛烈,可是若要用宁小闲的伤势去激发这样的效果,汨罗心底却是着实抵触的。
言先生沉吟许久,才斟酌道:“风掌门不是魂修,不能吞噬阴魂。他之所以能够利用夜游神补益自身,乃是因为夜游神也是生魂的缘故。府主大人手握红莲业火,能焚尽恶人罪孽……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府主若能多放过些无主孤魂,少造些杀业,于渡过天劫也有好处。宁姑娘毕竟不是魂修,能吞噬的生魂数量有限,须知过犹不及。”
汨罗也不应承,只轻笑道:“先生果然悲天悯人。”
此时宁小闲已经深吸了一口气道:“既有出城密道,我们即刻动身罢。再晚一些,便不知对面那两人又出甚阴招。”她知道自己魂力较弱,是己方短板。最好的办法,是尽快走得远些、更远些。
言先生却道:“宁姑娘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我们达成的交易?”
宁小闲目光顿时一凝。被这句话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你终于肯说了?”在渡宁城,她与言先生之间的交易其实并没有完成:她替张生夫妇消灾,言先生则应该替宁小闲解开她只身来到南赡部洲的谜团。不过他当时的托词是“时机未到”。
那么,现在就是时候到了?
哪知言先生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宁姑娘也太看得起我了。谛听一族修为再深厚,也只能知晓南赡部洲过去之事。你来自异乡,我的耳朵就是再长,也打探不到那里的情况。”
宁小闲微愕。随后就是大怒!这家伙既不知道她怎样来到南赡部洲。怎敢诳她先作交易?不过在她勃然作色之前,言先生已经伸手指了指院中的厢房道:“不过你若走进那间屋子,或许就知真相了。”
“什么意思?”她没好气兼将信将疑。
“我不知。未必旁人就不知。”言先生收起脸上微笑,正色道,“天底下若有人能解答宁姑娘的疑问,必是屋中这一位无疑。”
这屋子里。有人?宁小闲眯起了眼。她和汨罗在这里坐了一刻多钟,为安全起见。当然早用神念扫过整个小院,确定这里再没有旁人。如今言先生居然说这里还有第四人存在,那么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是什么修为。怀着什么心思?
汨罗自然不放心她独进,当即站了起来。可是还未待他开口,言先生又提壶往他杯中斟满了茶水。面上笑道:“难得遇上府主,正该一叙。请坐,请坐!”竟是不欲让他跟从。
汨罗顿时眯起了眼,红眸中露出不善之色。
正当他思考如何收拾眼前这家伙时,宁小闲摇手道:“无妨,言先生若想害我们,方才不接引我们进入这间小院即可,无须此时再费手脚。”站起来对两人笑道,“你们在这里慢慢叙罢。”转身走向厢房,伸手推开了门。
汨罗见她娇小的身影走进屋中,终不放心。他有心用神念探测,哪知屋门被轻轻带上,神念亦遇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被轻柔而坚决地弹开,他始知里面果真有人。
宁小闲方踏入这间厢房,门就自动关起,紧接着桌上的油灯不点自亮。
于是她就看到,果然有个人端坐在四角木桌边上,并且还是名生得极为美貌的妇人。
这种美貌,是精雕细琢过了的美。嘴角的弧度、鼻梁的直挺、眼睛之间的距离,甚至连每一根发丝挽起的角度,似乎都经过了最精确的计算,当真是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好。就连她坐下的姿仪,都完美雍容到无可挑剔。然而这样的美,看在宁小闲眼里却不知怎地,兴不起惊艳的感觉,就好像面对的是一个漂亮的假人,或者由电脑合成的美人,那真叫美则美矣,却无神无韵。
当然这些都还是次要的,真正令如今镇定功夫大进的她险些大惊失色的,却是这女人的脸!
她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这张脸却是深深烙在她脑海当中。不为别的,长天为她拓展妖脉的时候,曾经令她沉沉睡去。在那一次决定了生死的沉眠当中,她就见过这张脸!
宁小闲不记得自己来到南赡部洲的过程,然而她却在梦中见到,这名妇人曾经在华夏的家中出现,并且和她说过话!
言先生说得不错,若有人知道她穿越的前因后果,那么当真只有眼前这个曾经在华夏和南赡部洲都出现过的女人了。
宁小闲悄悄握紧了拳头,心头突然有些紧张。
这女人也在打量着她,突然喊出了她的名字:“宁小闲。”声音很有磁性,却平淡呆板,没有半点情绪,像敲击水晶杯发出来的那种悦耳但空洞的声音。
宁小闲暗暗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你是谁?”
“我是天道的化身。”
这口气顿时差点吸岔,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你是谁?”
这妇人对她言语中的难以置信毫不理会,只是平淡地重复了一遍:“我是天道化身,你想多听几遍我都可以重复。”
“不必,不必。”宁小闲直觉自己被雷到了,呆怔良久才噗哧笑出声来。“这位大婶,你来真的?我不知道冒充天道有什么惩罚——估计也没有——不过你现在开这玩笑未免也太失分寸了!”
天啦噜,这年头连天道都有人玩假冒,那这人得多无聊,还得多有想象力啊?
她越想越是好笑,银铃般的笑声顿时回荡在这小小厢房内。若非这里头被设置了结界,恐怕连外头的两个男人都会惊动了。
这妇人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笑。似乎自己说出来的最是天经地义不过。宁小闲笑与不笑,她的话始终都是掷地有声。
被她这样盯着,宁小闲渐渐就笑不出来了。
她慢慢敛起笑容。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这妇人,好一会儿才道:“你当真是天道?”
“我不是天道。”这妇人纠正她,“我是天道化身。”
宁小闲眨了眨眼:“有区别?”
“有。”这妇人耐心道,“自天地初开。即有法则运行其中,天地万物无不遵循之。待得时日越久。法则越发完善,大道自成演化,天道才因此而衍生。而我不过是天道放出来的一道化身,就如同这梦中城只是现实里德水城的一道投影罢了。”
宁小闲打量了她半晌:“你说你是天道化身。那便证明给我看看。”
结果对方很干脆道:“证明不了。”
宁小闲愕然:这不是耍赖么?
妇人接着反问她:“你能证明,你是宁小闲吗?”
“当然能。我就是……”她不假思索,随后被结结实实地难住了。“长天能证明,唔。不对……”是呵,要如何证明“我”真正是自己呢,靠身份证么?南赡部洲没有那玩意儿,再说身份证也可以造假。
“你不能展露一下旁人施展不出的神通或者别的神马本事?”
妇人直接道:“施展出来,你就能辨认出我的确是天道化身?”
……当然不能,充其量只能确认这妇人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宁小闲叹了口气,勉强将思路理出一点儿头绪来,决定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反正言先生既然指点她来找这妇人,想必其中也有深意:“罢了,就当你是天道化身吧。言先生说我能在你这里找到答案,那么请告诉我,我是如何来到南赡部洲的?”
靠,老天爷下凡了,可为什么性别为女?
妇人淡淡道:“我送你来的。”
宁小闲猜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张大了嘴合不拢,好半天才从喉咙底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她在华夏活得好好儿地,每天都愉快地当这个国家的十四亿分之一,这所谓的天道化身却把她从华夏拽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南赡部洲来,若不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她誓不罢休。
结果这妇人看她的眼神头一次起了变化:“我寻到你,征得你的同意之后,才将你送来。可是穿越过程大概出了点问题,你完全忘掉了这段记忆。”
宁小闲得使尽力气抑住自己,才不至于跳起来失态:“我在华夏过得好好儿地,为什么会答应你到这个古里古怪的世界里来!”
甫临南赡部洲,她在这里感受到的全是艰辛啊,作为凡人的艰辛!哪怕后来遇到长天、踏上仙途,也是一路危机重重,不知经历多少艰难阻险才走到今日这一步。这事件若着落在别人身上,昔年在华夏的她只可能把它当作生平听到的最离奇也最有趣的故事来啧叹,却绝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
“过得很好?”这妇人翻眼皮瞥了她一眼,宁小闲疑似从中发现一点点不屑,“你那世界乌烟瘴气偏又拥挤不堪,数十万万人挤在不足南赡部洲二十分之一大小的位面上,天地灵气几近于无,并且最少已经一千多年无人渡劫了,可说是神魔厌弃之地。”
宁小闲忍不住学言先生的招牌动作,摸了摸鼻子:“那好歹性命无忧、生活安乐,不比南赡部洲朝不保夕强么?”如果妇人所言是真,她当年是头被门夹过了吗,才会同意到南赡部洲来历险!
妇人淡淡道:“碌碌无为,平庸而死,就算是一生安乐么?你若还留在那无望之地,此刻自学府出来,找一份勉强饱腹的工作,随后寻婚问嫁,为无尽琐事而口角争吵。十年之后,丈夫谢顶凸腹,你则要为养育儿女耗尽精力。此后数十载弹指一挥,红颜顷刻变白骨,死后葬在弹丸之地。再得几年,连家人都不再伤怀,从此世间遗忘曾有过你这一人。”
她一字一句道:“宁小闲,你真觉得这就是你想要的一世安乐?”
宁小闲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不独华夏,南赡部洲的凡人不也如此生活,怎能说这不是我所向往?”
“因为。”妇人望着她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反正你在那个世界也无甚牵挂,自觉无甚生趣。到了南赡部洲,你至少有长生之望,也可以从滚滚红尘中跳出,从此亲近风月。”
当年她真的自行作出了这个决定?宁小闲茫然,因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并且她也曾寻涂尽来帮忙,到头仍是一无所获。这妇人有一点说得没错:细想起来,她自幼父母双亡,在华夏除了舅舅一家,的确没有别的牵挂。
“条件是什么?”
妇人微微侧头望着她,似是不明白她话中之意。
“你要说动我放弃原有的生活,必然开出了新的条件。那是什么?”宁小闲盯着她道,“不要告诉我,我当年什么条件也未提出,就傻乎乎地让你送过来了。”
“有的。”妇人机械地点了点头,“我许你必能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踏入仙途、寿与天齐。对了,我也许了你必能邂逅如意郎君,长相厮守。”
咳,的确是“如意”郎君啊。她就囧了,原来她当年愿意过来,还是因为这位天道的化身以美男子为饵,将长天许给她了?呃,其实这倒的确像是自己能办出来的事呢。不过这事儿的疑点就在于,天道也干起包办婚姻的买卖吗?它怎知她和长天后来会互证心扉,矢志不渝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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