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做游马的男人,将赵弘润等一行人请到了后馆。
他吩咐手底下的的人准备了一些酒菜,用于款待赵弘润等人,至于后者敢不敢吃,那就不管他的事了。
本来,赵弘润自然是想问有关于这阳夏县的事,但是在此之前,他对『砀郡游马』这个词更加感兴趣,他很好奇于,眼前这个叫做游马的男人,居然会用『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来形容他们那些马贼。
“砀郡游马,世人皆以为我等是流窜在颍水与砀郡边界的马贼,可事实上,我等却并非所谓的马贼,而是军队……魏国的骑兵!”
游马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让赵弘润惊地无以复加,他隐隐有所预感:游马这件事,恐怕会涉及到朝廷、以及他父皇曾经的黑历史。
果不其然,随着游马的讲述,赵弘润逐渐了解了『砀郡游马』的真正身份。
那曾是一支他们魏国秘密组建的游骑兵,它的组建模式,借鉴了韩国的骑兵军队,并非是像魏国以往的骑兵队那样步、弓、骑三者混编,使骑兵作为步兵与弓兵的辅佐方,而是将骑兵单独剥离出来,作为打击敌军的主力军。
但因为魏国缺少『骑兵单独成军』的经验,因此,『游马军』可以说是朝廷所尝试的第一支纯粹的骑兵军队,以『马贼』身份作为掩饰,以当时尚且是敌对方的宋国人作为练兵的对象。
那时的宋地砀郡,还并非是魏国的领土,当时的宋国,仍与卫国频繁发生冲突。
而卫国,那可是魏国的小弟,小弟被欺负了,做大哥的岂有不出面相帮的道理?可问题就在于,宋国也有大哥,他的身背后,是齐王吕僖所执掌的齐国,是将强大的楚国打地龟缩不出的齐国。
当时的『齐鲁宋』联军,那可是非常强大的,强大到魏国亦不敢随意招惹。
因此,在种种条件下,魏国私底下组建了游马军,让后者频繁出入砀郡去搞破坏。
或许在当时的世人眼里,『砀郡游马』是四处抢掠的马贼,可事实上,游马军的主要目的,是袭击、破坏一些宋国境内的特殊地点,比如似驿站形式的建筑。
毫不夸张地说,游马军出动一次,就能让宋国砀郡这边的信息传递系统遭到严重的破坏。
还有就是直接袭击宋国的运粮队伍。
可没想到的是,后来楚国的阳城君熊拓居然邀请魏天子一同攻打宋国,更出乎意料的是,即便是在魏**队出工不出力的情况下,楚阳城君熊拓的大军,依旧攻克了大半个宋国,逼得宋国大将南宫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暗中向魏国投降。
面对整个宋国领土的诱惑,魏天子对游马军下达一个私密的命令:袭击楚阳城君的后勤运粮军队!
『啊啊……果真是父皇的黑历史啊。』
赵弘润的脸上不觉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虽然他嘴上仍然对游马说着『我不相信你片面之词』的话,但心底里,他却已经相信了。
毕竟他与楚阳城君熊拓也已有过多次接触,很了解后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是一个极有雄心抱负亦颇有能耐的楚国王族子弟,岂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果真因为『贪功冒进而导致后勤粮草运输不及』?
倘若阳城君熊拓果真蠢到这种地步,那他赵弘润还支持他争什么楚王位置?
很显然,当时楚阳城君熊拓被赵弘润的父皇魏天子给暗算了,后者暗中知会游马军打了楚军的黑枪,这才导致楚军当时明明都快要攻下整个宋国,却陷入了军中无粮的窘迫处境。
『父皇他……还真是狠啊,连队友都坑……』
赵弘润端着酒杯喝了一口酒,暗自苦笑着。
或许有许多人都觉得魏天子固守基业有余、开拓进取不足,却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晓得,魏天子的雄心抱负。
就比如赵弘润,他曾经就觉得他父皇是属于那种守成的君王,但是后来,在二伯赵元俨与六叔赵元俼的点拨下,他这才明白,原来他父皇根本不喜呆在垂拱殿内,整日处理那些政务,他也想效仿先王,御驾亲征,为魏国开疆辟土,这从赵弘润的四哥『弘疆』这个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因此,赵弘润毫不怀疑他父皇其实早就瞄上了宋国那块领土,随时准备着将其吞并到魏国的版图内。
只不过,可能是后来魏天子在攻下了宋国,吞并了宋国的领土后,他惊愕地发现,国土的扩张,并未能使他魏国变得真正强大起来。
魏国的平民,仍然是一如既往的贫穷,真正受益的,则是国内那些贵族,他们疯狂地抢占了魏军所攻克的宋地的矿脉、资源,像寄生虫一样吮吸着养分。而朝廷,却因为国土的扩张,又新增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比如魏人迫害宋人、宋人聚众造反,等等等等。
可能是从那时起,魏天子领悟到一味地向外扩张国土面积,并不能使魏国真正强大起来,这才耐着性子,开始致力于发展基本国力。
久而久之,以往赵元俨与赵元俼印象中那个心狠手辣的四皇子『景王元偲』不见了,慢慢变成了如今脾气越来越好、一副明君做派的魏天子。
而在赵弘润他爹魏天子转变心态的过程中,砀郡游马,或者说,游马军,很有可能充当了牺牲者的角色。
“游马……最终怎么样了?”赵弘润抬头询问游马道。
游马亦举杯喝了口酒水,淡淡说道:“我游马袭击了楚军的后勤运粮军队后,阳城君熊拓便不得不从宋地撤军,朝廷在降将南宫的配合下,白捡了一个宋国的领土。……但是这件事,却引起了楚王的不满。为了防止魏国北陷于『不义』局面,那一位,紧急派砀山军,将游马剿杀,将所有的罪名,都归罪于游马……”
『杀人灭口不算,还要让游马背黑锅啊……当时的父皇,还是真够狠的。』
赵弘润的表情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他能理解当时魏天子的考量,毕竟比起一支游骑兵来说,自然是宋国的领土更加重要,而同理,倘若抛弃一支军队能使魏国逃过被楚国指责『不义』,并使后者以此为借口对魏国开战,魏天子的做法,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帝王本来就是无情之人,并非他们无情,而是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必须要让他们变得无情。
“当时的砀山军,还不叫这个名字,那时司马安驻扎在陶丘,其目的是为了震慑宋国,防止宋国派兵攻入卫国……在接到了密令后,司马安紧急调动砀山军,打了毫无防备的游马一个措手不及,三千余众的游马军,被屠戳了七八成……”说到这里,游马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感慨道:“不过,好歹司马安还有点人性,他并没有赶尽杀绝,更没有屠戳游马的家眷妻儿,总算是让我游马,有了一线生机……”
『司马安大将军?』
赵弘润微微一愣,要知道他本来就在纳闷,纳闷于既然是那位司马安大将军亲自出马,这游马军怎么还能幸存一部分下来,要知道,司马安曾多次被成皋关大将军朱亥骂做屠夫,杀起人来跟恶狗似的,不赶尽杀绝决不罢休,三川有好些个被灭族的部落,都成为了司马安的牺牲品。
原来,司马安是放水了,怪不得游马可以逃得一线生机。
“在此之后呢?”赵弘润询问道。
游马长长吐了口气,追忆道:“将我游马驱逐出砀郡后,司马安便坐镇砀山,我们游马不敢往北,唯有向南逃亡。……阳夏邑丘众当时的首领与我游马有些交情,他们收留了我们,从那以后,名震砀郡的游马众便至此销声匿迹,呵呵呵呵……”
听着那悲凉的笑声,赵弘润心底也挺不是滋味,毕竟若事实正如游马所言,那么,游马众的确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最佳例子,既非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父皇这件事,做得的确不地道啊……』
似这种话,赵弘润也只能在心底想想,毕竟魏天子再怎么说也是他老子,儿子说老子的不是,这不像话。
更何况,这是赵弘润他老爹十几年前的黑历史,如今的魏天子,不就变得越来越和善了么?
唔,赵弘润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你们不恨朝廷么?不恨……那一位么?”
赵弘润似有深意地询问游马道。
尽管他很同情游马众,但倘若眼前这个男人说一句『憎恨大魏、恨不得让其覆灭』的话,赵弘润势必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些幸存的游马众也诛灭。
倒不偏袒他爹魏天子,而是赵弘润不希望看到又一支对憎恨魏国的势力最终走到魏国的对立面。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游马闻言笑笑说道:“肃王殿下,这十几年来,可曾听说过我游马做出损害国家利益的事来?……即便被朝廷,被那一位所抛舍,但我等,仍然是魏人,仍然自视是大魏的军卒……更何况,我们可不想再招惹司马安那个凶人。”
『……』
赵弘润很是意外地听到了这番话,不由地对眼前这个男人肃然起敬,毕竟能有似这般思想觉悟的人,这天底下可绝对没有几个。
半响后,他幽幽说道:“本王……可以使你们恢复『游马军』的军号。”
“……”
游马微微一愣,似不可思议般瞅着赵弘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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