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冯见雄的服软,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对方果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那医生看冯见雄软柿子好捏,居然还把他当成平民,想额外诈呼一下。
那医生给了一个眼色,旁边的护士长连忙接口唱双簧:“还有,透析完之后血浆蛋白流失比较严重,要重新输的,家属如果献血的话治疗效果会好一些。”
这下冯见雄立刻不乐意了。
且不说他是日理万机的人,献个血虽然不会危及身体健康,但总得调养一阵子的,他这么忙的人怎么有空。
而他之所以听了不爽,最关键还是不想被人侮辱智商——那护士长根本就是瞎扯,透析损失的只是少数小分子血浆蛋白(比透析膜的微孔更小的蛋白分子,会跟着其他电解质一起析出),而红细胞之类的血液细胞,是绝对不可能有损失的。
既然只是补充蛋白而非细胞,又哪来的“排异反应”?
换句话说,是不是血亲的血液,根本没影响嘛。
“鬼扯!透析完输血浆还看是否血亲?你当我没读过书啊!”冯见雄当机立断就吼了回去,他也不屑于跟护士长叽歪,直接怼着医生森然道:“献血是不可能的,我没那么空,要钱可以开价,不然我去别的地方看就是了。我给她联系的换肾在墨西哥,法外之地,大不了紧急处理一下提前出国。”
那医生一听冯见雄有能耐安排去墨西哥换肾,顿时就怂了。
透析毕竟也是要价不菲的医疗手段,白白丢掉生意、少了医药提成,多不划算?
而且透析这种治疗手段,是对付比较慢性的疾病的。大家都觉得大过年的看病不吉利,所以哪怕需要透析的人,也都年前提前看好了。眼下正是设备空在那里的淡季,急需创收的良机呢。
至于血库血荒,需要患者家属献血,也不过是诈一下能诈到最好,实在碰到硬茬儿,又肯给钱,怎么会不好说?
那医生连忙换了一副好说话的表情:“误会,误会!小陈也是不懂医么,她们护校哪能学那么细、分得清血浆和血细胞的反应差异?我这就给你安排。”
冯见雄也知道不为己甚,对方松口了,他立刻一个红包塞了过去。
那医生摸了摸厚度,堆着笑:“冯老板真是年轻有为、重视亲情呐。那是你姐对吧?能安排去墨西哥换肾,那是大手笔了。放心,在这儿调养的日子我们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我也不是不想献血,实在是用不上,所以才拒绝——我姐是领养回来的,跟我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我身上什么她都用不到,希望你们理解。”
“原来是这样?!”那医生和护士都换了个诧异的眼神看着冯见雄,上下打量很是好奇。
然后目光又变得猥琐起来,不过很快转过身去,冯见雄和周天音也就看不见了。
“啧啧……不是亲生的,还年纪轻轻自己赚那么多钱给姐姐看病……仗义啊……”
……
出了这种事情,冯家人当然没法过个好年了。
连着一个星期,冯见雄和周天音都轮流在医院里陪着冯义姬,尤其是周天音,连亲戚都没去走——她正好借口母亲出事儿了,羞于见人,躲着不会客。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冯见雄和周天音一齐守在冯义姬的病床前,冯见雄还亲手给姐姐喂稠粥,说话语气也是那叫一个温柔。
“放心,姐,你很快会好起来的。透析的伤害不大的,你的单侧肾衰也不是末期,这次析得很干净,撑满三个月是绝对没问题的。肾我已经准备好了,等你各项指标合适动手术了,立刻就能搞定。”
透析病人要少喝水,但大病之后又不能吃难以消化的东西,所以只能是把粥熬得很浓稠,尽量脱水。
本来透析完并不用住一周,很快就可以出院,还是冯见雄坚持让她充分休养,才呆了这么久。
另外,普通的长期透析病人,在首次透析后是要造瘘、留下瘘管的,便于下次再插管。但冯义姬属于几个月内就要手术的人,所以不需要再考虑下次透析的事儿,也就需要等插管的伤口彻底愈合长好。
周天音看着好姐妹终于彻底恢复了精神,也由衷为她高兴。前三天冯义姬一直在昏睡,也不用人陪聊解闷,后面几天其实状态已经好了,纯属养好瘘管的伤口,等彻底愈合,所以闷得发慌的时候,就要弟弟或者闺蜜陪她聊天。
手机都不能玩。
周天音本来不是嘴碎之人,只是陪了几天病人,难免有些“职业病”,三教九流天文地理总要想办法逗病人解闷。
今天眼看要出院了,她想起一个问题,就随口问冯见雄:
“小雄,当初你说出你为义姬安排的换肾手术是去墨西哥做,为什么那个医生就对你肃然起敬、不敢得罪了呢?”
“这还不简单,因为他知道我有钱有势啊。”冯见雄一边亲手给姐姐喂粥,一边随口回答,
“圈内人众所周知,墨西哥最高端那一小撮私立医院的医疗条件,可是好得不得了。最好的医疗资源,绝对不是在法治最健全、民主最昌盛的国家的,哪怕那些国家在别的领域科技很发达。
究其原因,就是那些法治和民主过于发达的地方,人权太严重了。一不允许人体器官买卖,二来有FDA或者药监局这样的机构对医学进步作出种种限制。正是因为如此,人类的第一例心脏移植手术是在南非这样的法外之地完成的。”
其实,只要看过《达拉斯买家俱乐部》的人,都会知道,美国有大量被FDA监管得束手束脚的大胆医学奇才,都会选择去蒂华纳之类的美墨边境城市(当然是在墨西哥那一侧),然后利用墨西哥天堂一般的监管缺乏,专门为有钱人服务。
有钱人就该去墨西哥做器官移植。
留在美国的都是正儿八经靠排队摇号拿肾的穷人(至少表面上都是摇号的,有没有猫腻插队不知道)
当然,眼下《达拉斯买家俱乐部》这部电影还没拍出来,所以冯见雄没有用这个举例子。
他喂了一半,给冯义姬擦擦嘴,继续随口吐槽:“其实,你也别说器官移植了,就是姐今天做的这个透析,你知道当年是在什么国家最先发明出来的么?绝对不是美国这样的发达国家哦。”
“是哪国?”周天音是发自内心的好奇。毕竟眼下闺蜜需要透析,她也愿意了解一些周边的知识。
冯见雄随口科普:“是德国。最高的透析是1912年实验成功的,1913年首次用于临床。不过一直到后来40年代塑料科技发达了、高分子半透膜技术发展了,才大规模应用。透析诞生的最初30年,几乎只是很零星地使用。”
周天音:“切!你刚才说不是发达国家!二战之前德国科技比美国还发达呢!德国人搞出透析不是应该的吗?这跟你刚才的预设条件完全不符合啊。”
“不,和我说的正好符合,我说的‘发达国家’不容易有医学科技进步,不是指科技发达的国家,而是指政治、人权发达的国家。德国当时只是科技发达,但政治比较集权,国会是橡皮图章,所以为透析的合法化制造了政治上的空间。
你知道最初的透析膜是用什么做的么?是用新鲜取得的活人小肠膜!因为那个时候没有高分子半透膜,要想透过血液里的电解质毒素,却不让血细胞也跟着流失,就只有用人类的肠子——人的小肠吸收电解质的时候,肠绒毛上的微细血管就不会把血逆流到肠子里,所以人肠膜理论上就是可以用的。如果是在有人权的国家,皇帝会允许医学先驱用死囚犯活体取肠做透析实验么?”
“我靠好恶心!这么可怕!”周天音和冯义姬显然都被这个冷知识吓到了,异口同声地声讨,“那这种技术当初有什么用?岂不是在杀人救人?要透析还要割死囚犯的肠子用?”
“只是最初几年么,再说这也是医学的进步,怎么能说没用呢?”冯见雄显然比较冷血,不在乎死囚的死活,“你还别说,当初透析刚发明出来那两年,本来还有希望救中国,少打几十年内战呢,要是真能实现,死点死囚算什么。”
“什么叫救中国、少打内战?”冯义姬和周天音都被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吸引了注意力。
“德国人那边,是1913年第一次临床透析的。结果前一年年底,发生了一件趣事,就是袁总统的大公子袁克定,坠马摔断了腿。本来袁克定40岁以前,是跟着袁总统四方历练,积功累资,很有希望飞黄腾达的,性情也不至于跟后来那么乖戾。
就是这一次摔断了腿,成了残废人,袁大公子他性情大变,觉得自己没希望在总统制下出人头地了——别说冯、段这些老奸巨猾的,就是曹锟这种袁门忠犬,都不会拥立一个有损威仪的残废人继任大总统的。所以袁公子后来才渐渐走上教唆乃父当皇帝。其实对袁大头来说,做一辈子大总统和皇帝又有什么分别?唯一的区别,只是他儿子能不能继续。”
“慢着!这跟透析又有什么关系?你长话短说。”冯义姬怕弟弟又摆龙门阵,连忙截住了话头。
冯见雄起身收拾姐姐的粥碗,一边好整以暇地说:“这不就要说到了么——袁公子摔断腿之后,当时在国内就医紧急处理了一下。国内医生束手无策。后来总统听说德国骨科天下第一,特地送他去德国就医,后来瘸拐的症状稍稍好转了一些——只可惜那个年代交通落后,又没有远程飞机,袁公子花了好几个月才辗转到了德国,最后还是留下了残疾病根,那医生还和他说,要是当初断腿时能第一时间到德国就医,完全是可以彻底痊愈的。
不过,这次去德国就医,也让袁公子机缘巧合认识到了刚刚出现的透析技术,后来也试图介绍回国——袁大总统后来是尿毒症死的,这个历史书上都说过。袁公子知道自己威望不能服众,当然希望老爹多活几年,所以很热心把透析技术介绍回国。
以国内当时的环境,为了大总统的病,杀几个死囚取肠还不是轻轻松松?只可惜,袁总统身边的医官都不相信这种刚出现的匪夷所思医术,觉得风险太大,错过了尿毒症晚期的机会。否则,袁大头要是不称帝,国家说不定就不用打那么多年内战了。”
冯义姬想了想,反驳道:“袁大头这种人,私欲那么重。要是仅仅为了不打内战、好好建设国家,就让他一直做总统,也未必对国家是幸事。所以你说的‘透析本来有机会救中国’,完全是无稽之谈嘛。
要我说,如果历史真能假设,还不如期待当初袁克定能及时就医、别留下残疾呢。他要是身体康健、威仪唐唐,说不定就不会劝他爹称帝了,而是继续慢慢积累政坛资历。与其指望透析救中国,还不如指望德国骨科救中国。”
“德国骨科救中国么……这个思路倒是清奇。呵呵。”冯见雄本来就是随口闲聊,并非正式辩论赛。
既然姐姐大病初愈,他自然要让这一点儿。
“你说德国骨科救中国,那就德国骨科救中国吧。”冯见雄无奈地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哼,他居然也有辩不过人的时候。”冯义姬轻轻一拧上身,从病床上轻盈地下来,满脸得意地跟周天音说着悄悄话。
她已经很久没有说得过弟弟了。
周天音被逗得一笑:“小雄这是看你身体弱,让着你呢!”
“要你来说破!”冯义姬气鼓鼓地嘟着嘴,拧了一下周天音的脸颊,“让着我也是我的本事,哼,叫他平时那么强势,反了天了。我今天就碰瓷碰定了!趁着自己快死了,说啥他都得答应!”
冯见雄听得冷汗都下来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帮姐姐办了出院手续,亲自开车载着两个小姐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