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
对于洪承畴这样的人物来说,一场战斗的输赢,或者某一场仗的胜负,并不重要。
对他来说,比输赢本身更重要的是,你得弄清楚这场战斗为什么会发生,或者说,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这个时候发生,而不是在别处或者其他时间发生。
虽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但是兵无常势的背后,终究还是有势的存在,而水无常形的背后终究还是有形的表现。
所以,当陕西总兵张国兴在石楼山以东,通往广武庄的山道上遭遇埋伏,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除了愤怒于张国兴的轻敌冒进,惊讶于贼军的引诱设伏之外,陕西巡抚洪承畴想得更多的却是,流贼乱军为什么一改之前遇上官军就跑的习惯,而是在这个地方设伏,靠着人多势众将三千官军全部吞下?
这是不是恰好说明,石楼山附近的这片山区,就是进山流贼主力盘踞的所在地呢?
如今,钟得五在石楼山以东群山深处的石门镇所发现的情况,恰好验证了洪承畴一路上的种种猜想。
正因为如此,他才连着说了两声“难怪如此”。
见钟得五所说与自己心中的猜想符合,洪承畴立刻又问钟得五:“钟得五,你们二百人血战逃归,却意外发现贼营,以本抚院看来,你们不仅无罪,而且有功!说说看,除了石门镇的贼军,你们一路归来可还有别的发现?!”
钟得五想了想,说道:“石门镇以南到紫荆山北麓没有贼军踪迹,但是石门镇西北,石楼山这边的广武庄却也盘踞着大批的贼军。当日张总镇派出的前锋人马,正是要往广武庄方向去的路上被人埋伏!”
钟得五说完了这话,洪承畴手捋着颌下的胡须,一边审视着眼前的地图,一边陷入了沉思。
而这个时候,钟得五又接着说道:“报告大人,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洪承畴抬眼看了看他,说道:“你方才所说的这些情况,对本抚院来说已经是十分有用,若是还有其他情况,你但说无妨!”
钟得五于是说道:“以卑职这几日所闻所见,卑职以为,当日屠了永宁州城的陕北贼军主力,必定就在广武庄以东,石门镇以北的山中,抚院大人既已到此,何不上报朝廷召集大军,从这两处入手,进山围剿,灭此贼患!”
洪承畴听了钟得五这话,打眼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气势,却令钟得五莫名地紧张起来。
过了一会儿,洪承畴没有直接回答钟得五的问题,而是突然开口冲他问道:“钟得五,你可愿意带着你如今的部伍,到本抚手下听令?”
钟得五听了这话,顿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当即跪倒,抱拳说道:“卑职钟得五愿归抚院大人麾下听令!”
钟得五等人跟随的总兵,在战场上中伏被擒,生死不知,而所在的大军也几乎是全军覆没,然而就在这样的惨败面前,自己带着到小二百人逃回,虽然个个带伤,说明此前经历过一番苦战,但是毕竟那么多同袍都没有了,只有你这一小股回来了,不管遇上的是哪个文官或者武将,总得好好解释上一番才行。
若是遇上那种刚愎自用的文官武将,很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就以临战脱逃的罪名把你给砍了。
这样的事情在明军之中实在是太常见了。
所以,在往回逃的路上,就有不少老兵油子担心这一点,不断地撺掇着钟得五干脆在山上落草为寇得了,毕竟自己身边的战友那么多都他娘的降了,自己回去实在是百口莫辩,万一被新来的上官给冤杀了呢?
幸亏钟得五之前已经有过血战逃生而没有被治罪的经历,尤其是他的亲叔叔一家更是在永宁州城里死于这股流贼之手,使得他最终没有成为逃卒,没有成为吕梁山的一股山贼,而是带着这部分九死一生的悍卒,重新回到了官军的队伍里。
如今能够成为陕西巡抚洪承畴的抚标中军,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有了一个更好的归宿了。
对此,钟得五当然是十二分的愿意。
听钟得五答应得爽快,洪承畴随即上前将之扶起,然后让身边亲兵带着钟得五下城,交给濕州知州衙门妥善安排钟得五及其麾下小二百人的饮食、救治和休整之所。
当天下午,洪承畴一边将自己的初步判断,以及从钟得五那里得知的情况写成书信,遣人快马送回汾西,转送坐镇剿贼的军机大臣督师李邦华,而另一边则责令濕州知州焦胜昌为麾下千二百中军准备次日北上石楼等处的干粮。
蒲州知州刘令誉前番对待陕军官兵的表现,洪承畴已经知道了,这一次向李邦华通报情况,自然也没有把这件事情落下。
虽然刘令誉在洪承畴抵达蒲州的时候,表现得极为谦卑和恭敬,但是他此前对张国兴所部陕西官军闭门不纳的态度,却令洪承畴十分不喜。
虽然这样的事情在大明的地方官中曾经多有发生,然而如今这个时机却是大为不同,等于是恰恰撞在了洪承畴的枪口上。
若洪承畴是一般的文官,自然不会在这个事情上跟御史出身的刘令誉过不去,毕竟张国兴如今要么已经被杀,要么已经投降,最起码肯定是兵败被俘了,犯不着为了他而得罪御史出身的刘令誉。
不过可惜的是,洪承畴不是一般的文官,而且此时此刻,正是他出面收复陕军之心的天赐良机,他又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就算是张国兴及其麾下三千精锐都死了,潼关以及陕晋、陕豫交界一线还有许多关口驻军,都是陕西总兵府的麾下,虽然不甚精锐,但好歹也是一股力量啊!
就算打仗不行,让他们分兵把守各路关口,实心为巡抚衙门办事,收取过往行商商税总还是可以的。
毕竟这些陕军老卒可都不是善茬子,即便一些人上了战场偷奸耍滑拖后腿,可要是你收服不了他们,那么他们的存在就会成为一种隐患。
这些老兵油子在官军里不起眼,一旦上山落了草,或者干脆投了贼,那么他们对官军和地方造成的损害,却是要远远地高于普通的流民。
既然要收抚其他陕军之心,那么他对闭门不纳陕军官兵的刘令誉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当日下午,处理完了这些上不得台面事情之后,洪承畴带领麾下兵马在濕州城内好好休整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即率军快速北上去了。
早上出发,中午即到。
此时的石楼县城,早就没有了百姓,如今驻扎的都是山西按察使张宗衡带来的乡兵卫所兵,洪承畴在张宗衡等人迎接下顺利入得城中,安顿下来,先是听取了张宗衡对于石楼以东以北贼情的报告,然后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一边往李邦华出发送贼情通报,一边连续派出麾下精锐哨探,往东、往北两个方向上继续深入探察。
往东自然是往广武庄方向哨探,而往北则是前往宁乡和永宁州城所在的离石方向哨探。
因为根据种种迹象,进入山西的流贼主力很可能已经真的完全放弃了永宁州城所在的离石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