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日落,通常比陆地上要晚那么一些,但是有日出就有日落,海上的一天时间虽长,但是夜晚也还是注定要到来。
随着夜色降临,东江船队驻锚之地附近的这处城寨之中灯火通明,只是此时这个城寨已经换了主人。
而原本城寨之中出降的二百七十人,不论是盘踞此地的海盗,还是路经此地的海商,此时都在毛有德麾下的监督之下,修补着下午才被毛有德用佛郎机炮击毁的一处处城寨围墙。
当然,除了这伙海盗的老大林传福之外。因为此时的林传福,正跪在毛维张的面前。
毛维张当然知道这群海盗都不是什么善类,而且也清楚行经此地的那些所谓海商,也不过是来此帮忙销赃的其他海盗团伙,或者就是这群海盗的销赃者而已。
这个时候的海盗,抢了东西能直接用的当然最好,不能直接用的,就需要找人替他们销赃。
后世对这样的人有个比较形象的称呼,叫作“白手套”,实际上就是代理人罢了,毕竟海盗们自己是不会冒着风险抛头露面,去到那些商贸繁荣的大城镇经营店铺的。
毛维张虽然是个读书人,但自从嘉靖朝以来,倭寇大明沿海闹腾了近百年,他们这些以拯救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倭寇与海商之间的共生关系的。
所以对林传福这伙人怎么处置,他也有过犹豫。毛有德的意思,当然是全部杀掉,毕竟现在身处敌境,带着这些人是个累赘,而陈继盛则不置可否。
看着跪在眼前的林传福,毛维张想了想说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阿福哥?”
本来跪在地上叩首不起的林传福闻言,马上又磕头说道:“小的小名阿福,大名林传福,实在不敢当大老爷如此称呼!”
毛维张点了点头说道:“你可知你如今的处境?”
林传福磕头说道:“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小的这条命,就在大老爷一念之间。大老爷让我活,我就能活,让我死,我就得死。”
毛维张听了,也是一笑,说道:“不错,你这个带头大哥倒是很识时务。你的生死,在本官的一念之间,也在你自己有没有用。若你对本官有用,你就不会死,而若是没有用,本官留着你也是浪费粮食。”
说到这里,毛维张顿了顿,接着说道:“本官问你,你占据的这处村寨和海港叫作什么名字?如今这岛上有多少人口?可有朝鲜国的官府守军,可有像点样子的城镇?”
毛维张一口气把自己的问题全都提了出来,而林传福也知道若是自己答不上来或者有所隐瞒,则小命休矣。
只听林传福说道:“小的不知这处村寨原来叫什么名字,但是这处海港,我们这种行经此地的人都管它叫耽罗港。”
说完这话,看毛维张面无表情地正听他说,赶紧又低头说道:“小的曾经听人说起,这个济州岛正是这处黑水洋上最大的岛了,岛上百姓怎么也有五六千户,若说人口,小的估算怎么也有个三五万人。
“从小的这座耽罗港往南二十多里,就是这济州岛上的济州郡城,方圆八九里,人口一两万,说起来连我们漳州一个镇子都不如,但却是这济州岛上最大的城池了。
“小的过去常常到这济州城去,若不是当初李大统领不让干,就凭这城里的两千守军,小的早就与弟兄们联手破了它了。”
说完这话,林传福还要再说,只见毛维张抬了下手,他就马上闭嘴了。
这时,毛维张盯着林传福说道:“这岛上别处可还有港口,可还有海盗?”
林传福犹豫了片刻,但是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叩头说道:“禀报大老爷,此地往南,翻过了岛中的那座朝天山,在这济州岛的另一面有个港,叫作西归浦,可比小的这座海港大多了。
“眼下,这个西归浦落在了陈虾仔兄弟的手上。这个陈虾仔,过去是李大统领的手下,李大统领归了天,他又跟着颜大统领混饭吃,如今颜大统领据说也归了天,小的听人说,他又投了李大统领的儿子。现如今在西归浦坐地收钱,日子倒是过得红红火火。”
听到这里,毛有德看毛维张面色不虞,马上对林传福呵斥道:“别他娘的啰里啰嗦!老实说,这个陈虾仔有多少人?有多少船?”
林传福再不敢啰嗦,当即说道:“小的听说,陈虾仔手下有千把号兄弟,上百条海船!”
毛维张听了这话,又对林传福说道:“本官对你所说的这些,还算满意。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
林传福闻言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
他想了想,又说道:“小的听人说,这朝鲜人的济州岛,原来是咱大明的地盘,岛上最高那座大山,有块石头上就刻着‘朝天’两个大字,小的们这些做海上营生的明国人,都管它叫朝天山。
“据说这山前山后,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村寨,但是大的也不过千把人,小的可能百十人。若是我大明官军水师,想要占了这座岛,小的们心甘情愿为大老爷和将军们效犬马之劳!”
毛维张听了这话,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此地的确是我华夏先祖命名的地方。”
说道这里,毛维张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接着说道:“传令下去!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耽罗岛、济州岛,这座岛恢复它的华夏旧名,从今往后就叫瀛洲岛。岛上那座大山,就叫它朝天山。这处耽罗港,从今往后就叫瀛洲澳。因为海客谈瀛洲,说的就是这里啊!”
陪在左右的陈继盛、毛有德、毕登翰听完这话,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一起躬身抱拳说道:“卑职谨遵将令!”
大字识不了几个的大老粗毛有德还说道:“这个瀛洲叫得好!咱们带兵打仗图的不就是个赢嘛!如今这岛改名瀛洲,咱们自然赢定了!”
此言一出,毛维张、陈继盛、毕登翰听了都笑。这事就这么定了。
毛维张让人把林传福带了下去,留下陈继盛、毛有德、毕登翰继续议事。
毛维张说道:“如今本官带着你们上了瀛洲岛,自然是要占了这块疆土。对上,我们为圣天子开疆拓土,对下,我们也为辽东汉民找到了一块可以安居乐业的沃土。只是你们也都听了,这岛上还有两股势力,不除掉他们,我辈在此立足总是不太安稳。正所谓,卧榻之色岂容他人鼾睡。你们对此可有想法?”
毛维张的这话,莫名其妙地说中了毛有德的心思,正对他的脾胃,只听毛有德说道:“大人说的极是!咱们东江镇的汉子到了这里,自然容不得别人再惦记此地!
“再说,咱们东江镇在朝鲜打了多少年的仗,这些朝鲜人的实力,咱们可是清楚得很,一个打他们十个都不在话下!只要大人一声令下,不管这瀛洲岛上的朝鲜人有多少,以我看,全数杀干净算逑!”
毛有德说完,陈继盛说道:“全数杀了,倒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我们来此,不是权宜之计,而是要永久守住此地,要永守此地,就要择一处险要所在,修城筑堡。若是把岛上的人口全数杀了,谁给我们修筑城池,谁给我们建房搭屋。依我看,还是先打下了济州郡城再说不迟。”
陈继盛话音刚落,毕登翰说道:“禀报大人,听那林传福所说,朝人济州郡城距此不过二十里地,而守军也不过两千。今日我大军骤然到此,朝人必无所备,若大人信得过卑职,卑职愿领一营人马,连夜南下,取了此城!请大人允准!”
说着跪在地上,抱拳听令。陈继盛、毛有德闻言都是心中一惊:“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此处?!”
两人连忙也是跪下请令,要求连夜南下攻取济州郡城。
毛维张一听之下,作色说道:“真是胡闹!大军远来辛苦,今日刚到此地落脚,正需养精蓄锐。兼且朝人郡城敌情不明,怎可贸然行事?尔等速速起来,所请一概不准!”
三人听得此言,都站了起来,陈继盛说道:“卑职以为,毕都司适才所言不无道理。用兵贵在神速。以卑职看,不若这样,今夜趁着夜色,派出一哨人马,前去查探郡城情况,其余人马留此休整,明日一早,即大部南下,攻取此城。请大人允准。”
陈继盛说完,毛有德、毕登翰都是点头赞成。
这时,毛维张也点了点头,说道:“陈副将所言正合本官之意。既然如此,今夜就辛苦毛游击麾下,亲领精干人手,三更出发,前去哨探。
“陈副将和毕都司留守大营,明日清晨五更造饭,卯时出发,大军南下夺此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