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哲公子都恭敬地询问她的身世来路,以及到大雪山的意图。她随便应付了几句,只说自己是某个仙派出来办事的。随着神通修为的增长,她身上无形的威严越来越浓重,在面对凡人的时候显得尤为明显。
哲公子的态度更加谦卑了,还顺道介绍了一下阿泰丽雅雪山上盛产的药材雪娃娃。这就是雪参,通体雪白肥硕,和白萝卜长得很像,但是年岁过千的雪参有手有脚有脑袋,看起来就像个肥嘟嘟的婴孩,年岁过一千五百年的,就能满山乱跑了。
这东西只生长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雪山之中,原本就稀有,若上了年份还能跑动,采摘的难度可就加大了十倍不止。偏偏它也是高级丹药的材料之一,百年雪参的价格,每株至少是一千多两银子,并且有价无市。
不过,其实神魔狱的息壤上就种有两株,种籽是她从广成宫弄来的,这两只雪娃娃没事还能陪阿离捉迷藏玩儿。
哲公子的家不是豪宅,但在呼连部落里也算得上气派了,门面很大,围墙也很高。
哲公子全名是呼连哲。在来路上,他就已经向宁小闲二人作了介绍,他家专做收购生意,将皮料、雪地茶、珍奇药草等大雪山的特产从游猎和散户手里收来,然后再运往内地销售。这生意风险不小,但获利可观,所以呼连哲的家族在这里生活得还是很滋润的。
眼前这栋建筑分为好几进,前头是商号,有人送货上门了,伙计就出来议价、称量,货银两讫,再有几日就要封山了
。这意味着收购生意马上要停止,而运货的车队即将开拔前往内地,所以商号现在的生意非常火爆。赶着搭末班车上门卖货的散客络绎不绝;后头则是呼连哲的家宅。
若在南赡部洲中部,敢把货栈和家宅建在一起的。那都是土得掉渣的暴发户,怕不让人笑掉了大牙,更别说是一前一后了,不过这里不是中土,商户们对居住没有那么讲究。
呼连哲的家庭关系非常简单,娘亲撒手得早,而老父去年过世了,只留下一个妹妹。除去商号的伙计不提,家里只有三、四个仆佣,生活远没有内地的富豪那么奢侈。
“倒是没看出来,这一大摊子生意居然都由他这么一个少年来担着。”她正和长天悄悄咬耳朵,呼连哲已经将两人迎进了内厅。有涂尽守护宁小闲,隐流的其他妖卫都留在外厅里。
入厅之后,就看到一位娉婷玉立的小姑娘倚门而立。
“咦!”长天和涂尽难得齐唰唰吃了一惊。
涂尽看看这小姑娘,再转头看看宁小闲,扯动脸皮道:“你确定这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妹?”
难得这个冰块脸、大木头会开玩笑。宁小闲白了他一眼,小姑娘捂嘴一笑。模样比她淑女多了。
呼连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是不是长得很像?这是舍妹,呼连敏敏。宁姑娘前日入城,恰好让我惊鸿一瞥看见了。当时可真是吓了一跳。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何邀请各位到家中做客了吧?”
宁小闲瞪大了眼看着呼连敏敏,半晌才喃喃道:“这下子知道了,想不到在这大西北,居然能找到和我如此相似之人,真是造化弄人!”
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身高相仿,面貌么,竟然有七成相似,都是杏眼樱唇、眼角微微挑起。瑶鼻秀挺,并肩而站就是一对儿姐妹花。除了发式不同之外。宁小闲的下巴略尖,而呼连敏敏的下颌比较圆润。宁小闲由于长年修炼、运动,身材凹凸有致,要火爆得多,不过到户外冬衣一穿,也就没那么明显了。论皮肤,呼连敏敏带有当地女子浅蜜色的肌肤,而宁小闲则有修仙女子莹白如玉的特质。此外,她眼中神光内蕴,更灵动一些,而呼连敏敏低眉顺眼,一派弱柳扶风,举止中透着闺秀的范儿。
这气质,其实宁小闲好生羡慕的,因为她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看来虽然处在大西北,但死去的呼连老爹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子女的教育。
主宾之间的生分气场,由于她和呼连小姐的外貌相似而被很快捂热了。
仆佣端上了饮品之后,呼连哲就拉着涂尽聊天,而呼连敏敏也怯生生走到宁小闲身边,樱唇开合了几次之后,才柔声道:“这蜜水味道特别,宁姑娘请品。”
蜜水?她一拿到这饮料就闻着一股甜香,此刻端起来一尝,果然是蜂蜜。茶叶是中南部特产,此时还是奢侈品,大西北的住户鲜少尝到。这里虽然也产“雪地茶”,但其实是高山里的地衣类植物制成,本地人很少拿出来待客。只不过这蜜水的味道和她平时所尝的很不一样,香甜之中还带有丝丝沁凉之意,喝下之后心平神宁,连思路都似乎开阔了很多。“果然特别,这是什么蜂蜜?”
“去年冬天存下来的冬蜜。”看她喝得开心,既然有话题可聊,呼连敏敏也慢慢地不那么紧张了,“这里是苦寒之地,一年之中有七个月大雪封山,物资自然不如中土富饶,不过大雪山也有特产,这冬蜜即是其中之一
。”
她这一开口,也能听出二人嗓音的不同。宁小闲的声音清脆如玉珠走盘,而呼连敏敏则甜糯沉婉,像上好的米酒:“蜜蜂也不全在春季采蜜。阿泰丽雅雪山上有一种奇特的玉蜂,能在雪晴无风之日外出,采集腊梅和其他冬日开花植物的香气来酿蜜。只是这种蜂子也很脆弱,而阿泰丽雅雪山的晴好时候不多,所以冬蜜并不常见。这样的冬蜜和好酒一样,是存的年份越久越好的,不仅能消瘀去火,还能治疗许多沉疴。我家去年收过一坛三十年份的冬蜜,在内地卖出了二千两银子的高价。”
宁小闲吐舌道:“这么昂贵稀有,那我不敢喝啦。”
呼连敏敏抬袖捂唇,笑道:“无妨,自父亲去后,我家难得有贵客上门,宁姑娘不要客气。”
两个姑娘谈笑了一会儿,居然越谈越是融洽。宁小闲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华,可是神魔狱里住着的不仅是异性、非主流,并且还都是非人类!好不容易来了个阿离,可这孩子的心理年龄只有七岁……西行路上,她不知道走了多少万里路,竟然都无暇和年岁相当的凡人少女交谈。这一聊开来,竟然相谈甚欢,只拣西行路上有趣的见闻和呼连敏敏说了,听得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乖乖女美目里异彩连连,恨不得亲历其境才好。
长天在神魔狱里不停地提醒她:“说越多错越多,小心别说漏了嘴。”
另一边,呼连哲正拉着涂尽闲侃,说得最多的,无非是自己走南闯北的趣闻,然后旁敲侧击询问宁小闲的身份背景。涂尽活了一千多年,见识比他广博了不知道多少倍,对他所说的内容毫无兴趣,只淡淡地点头,就差将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脸上。呼连哲就当没看到,依然热情十足地自说自话,偶尔和妹子四目相对,呼连敏敏眼中露出犹疑、害怕的复杂神色,而呼连哲则用鼓励的眼神望着她。
宁小闲承认,她的好奇心被撩拨到极致了。这对兄妹,到底想干嘛?
呼连哲这一家也算地方大户,整治的酒宴十分地道。一道雪山老腊肉炒白牛肝菌,就让人吃得回味不已。这里的腊肉熏制时间比其他地方的要长得多,颜色转为顿黑,并且烟火气息浓厚。而牛肝菌是生长于海拔至少九百米以上的林地的菌类,甘肥味厚,再丢两根辣椒同炒,黑白红三色斐然,味道自然是好。
另一道雪鸡煲汤也别具特色。活鸡的羽毛是灰白色的,隐在雪地中不容易被发现,但拔光了毛之后,肉色居然是乌黑发亮。春天即将到来,雪鸡在秋季已经吃得肥壮滚圆来过冬,所以此时煲出的第二遍汤香甜可口,鸡肉细嫩又不缺野味气息。
席上所用的酒也很特别,称为冰酒,呈透明金黄色,入口冰凉,却甘美如蜂蜜,入喉顺畅,全无辛辣之感。一问才知,这是于低温时节利用树上自然冰冻的葡萄酿造的美酒,口感甘甜醇厚,清新可口,就这么小小一壶,市价就得三十两银子。
酒席中间,呼连敏敏频频向两人看来,眼里写满了愧疚和罪恶感,让宁小闲几乎要吃不下饭了。妹纸啊,做戏一定要专业,你既想害人,又拿这样露骨的眼神看人,只有傻子或者装傻的,才不会起疑吧?
呼连哲也觉出了她的不妥,趁宁、涂二人不注意,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呼连敏敏只好垂下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碗具。
宁小闲也只好拿起桌上的酒杯,配合着她演戏,权当没看见。
重点是,她才喝了一口,敏感的舌尖就察出了淡淡的麻意,于是知道主人家在酒水里做了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