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面前的小姑娘眼眶就红了,显然心怀触动。她不过只有十来岁而已,正是希望处处花团锦簇的年纪,禾老四却把一个家布置得这样平庸暗沉,她心中是颇有怨言的。禾老四虽然疼她,却是鲁男子一个,又有修士的自尊,怎会对她解释太多?直到今日听了宁小闲所言,才知道这男人用心良苦。
宁小闲见状,知道已经动摇了她的心防,于是传音给身后两人,令他们退到院子里。她自己缓缓踱上一步,执起小姑娘的手温声道:“他如此疼惜于你,你又何忍心令他受伤?我只想问禾老四一点儿小事,并不想害他性命。”
屋外,无所事事的涂尽和七仔竖耳倾听,发现宁小闲的语气越来越温柔,说出来的话也越发体贴。最后里面两个女人拉起了家长里短,小姑娘有时还嘤嘤哭了起来,大概是哭得太急,打了一会儿嗝还跑到里屋去吐了出来。
“女人,女人。”七仔的脸色又渐渐红了,偷偷向涂尽道,“涂大哥,刚才在汤池馆,我……我只用了一个,你怎能一下子连用两个?”他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低不可闻,涂尽却赶紧竖指在嘴上一靠,横眉竖目传音给他:“作死!这话,是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的么?”
他俩都立过心盟血誓,小范围内说话做事都在长天的监视下,于是此时突然听到长天在他们耳边咳了一声。做贼的都会心虚,若非都有神通在身,两人只怕背心上就要淌出冷汗了,只听长天低声道:“莫让小闲知道,否则她都要看不起你俩。”
老大既然开口。两人赶紧唯唯诺诺地应了。
长天接着道:“禾老四回来了。”这话却是所向有人传音的,所以宁小闲也听到了,拉着姑娘的手,缓缓从屋内走了出来。
几个呼吸的功夫过去,禾老四苍老的声音果然从院外传了进来:“眉姑,我回来了!”言语中是满满的喜悦、期待和兴奋之情
。
他果然归心似箭,居然不等眉姑来开门。迳自从院外跳了进来。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禾老四现在应该特别有体会。因为他刚下了地,就愕然看到家中多了好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女子更是扣住了眉姑的腕脉。静静地看着自己。
他这样直接跳进了敌人的埋伏圈,实在是莽撞了点。可是谁在回到家的那一刻,心情不是放松的呢?
这几人的气息仿若无形,他在院外居然不曾感应得到。显然境界上比他要高出不少。
禾老四想到这一点,心都沉了下去。面上却要强自镇定地对宁小闲道:“这位姑娘,祸不及家人,道上的事儿我们自己解决,不要将眉姑也拖进来!”他年龄很大了。这一生经过的大风大浪不少,情知这样的阵仗只要自己应付得好,眉姑或能不受伤害。因此只是微微一愕,立刻就不卑不亢起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听到这句话。他才一松眉头,这女子却接着道,“就要看禾老爷子配合不配合了,若是痛痛快快说出了我们想知道的,我等掉头就走。”
她讨厌以妇孺之命来威胁别人。但到了今日今时,宁小闲已经明白,目的永远证明手段的正确性。
禾老四很配合道:“知无不言。”
“禾老爷子真痛快。”她紧紧盯着禾老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仙匪们劫杀了天岚别院的长老,你将他的遗物卖到哪里去了?”
饶是以禾老四元婴后期的修为,心跳都忍不住多跳了一拍。他努力维持着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掀起了惊天骇浪。这女子能找上他,就说明她不仅知道他是仙匪,并且还知道这次销赃是由他经手的。他们劫杀天岚别院之人,也不过就在几个时辰之前,这女子是如何得知的?莫非是团队里有奸细通风报信?
魂修这种生物太过稀有,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苦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们何时伤过这人?”
宁小闲长长地叹了口气,面露惋惜道:“我刚进院子的时候,只觉得你有娇妻美眷,和乐融融,满心不想破坏了这样的美满和谐。”竟是不和他争论此事的真伪,望向眉姑的眼神已经转为冰冷。
她刚才还和这小姑娘巧笑晏晏,家长里短地聊个不休,现在却立刻是翻脸不认人了。眉姑不过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小姑娘,被她这样盯得打了一个寒噤,求饶的话到了嘴边,突然想起禾老四必然为难,于是强忍下去,眼里却有珠泪盈盈。她却不知道这样欲说还泪的模样,比哭着喊着“老爷救我”还要令禾老四心疼百倍。
禾老四一生见识过的场面也不少了,这些年又跟着仙匪走南闯北,心中虽然焦急,脸上却是越发淡定,温声道:“我不知道什么天岚别院的人,但我们这次出去打猎拿到的东西,已经脱手卖出去了。”
宁小闲知道他怎样也不会承认杀掉过天岚别院的人,好在她也不纠结于这个,只追问:“全部东西都卖了?”
“对。”
“卖去哪里?”
禾老四苦着脸道:“我若是告诉了你,就是破坏了行内规矩,以后这喀什纳城可就容不下我们了。”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仙匪在外头看似横行无忌,进了这喀什纳城,却也要遵守潜|规则的,否则在这儿哪里还有容身之所?禾老四若敢给他们指出了接赃的秘密下家,恐怕人家回头就要来收拾他们
。
权衡利弊,他为难得很。傅云长对他不薄,他在小团伙里亦得到大家尊重。可是作为一个元婴期的散修来说,他的年龄已经大到老态毕露,也寻思着再干几票就金盆洗手,定居下来。对眉姑,他虽是真心疼爱,不想她有什么闪失,但她说到底只是个凡人,天下漂亮的小姑娘多的是,他又何必执着于这一个?
这么想着,他心里就有了些想法。
宁小闲似无所觉,摇头道:“那便是你们的事了,我只要赃物中的一样。”
禾老四犹豫了一会儿,才咬了咬牙:“好。那处地点也说不上秘密,就在紫金花大道的炼器店,街上门面最大的那一家便是。进去之后指名要找吴六指就是了。”
涂尽冷冷道:“在哪里都不重要,你直接带我们去就是。”
禾老四也不惊讶他们会这样要求,略一思忖便道:“好。”深深了看了眉姑一眼,突然柔声道,“眉姑,待我回来之后,就将这些难看的家具全换掉,换上你最喜欢的天工坊檀木桌椅和花架好不好?地砖也用安莫尔城新铸的水蓝砖,保证把这个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些都是眉姑求过他,而他一直不曾答应过的事。眉姑愣愣地点了点头,面上有欢喜之色,旋又想起现在他们还受制于人,不知禾老四为什么说这些。禾老四又多看了她几眼,眼中光芒闪动,这才对宁小闲等人道:“走吧。”竟是很干脆地转身,看来要走在前面带路了。
涂尽召出了一个地阴童子看着眉姑。这鬼物虽然没多少战斗力,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了。
才踏出了禾府,前方的禾老四突然道:“姑娘,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宁小闲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她现在可是用上了障眼法,难道哪里露出了马脚让禾老四认出点端倪?这老头活了好几百岁,眼光毒辣一点也不奇怪。
她正想开口,禾老四突然低叱一声,宁小闲三人所站的地面突然开裂,从里面钻出了十来株碗口粗细的藤蔓来,见人就缠。藤蔓通体油绿,还夹杂着暗红色的斑纹,看起来就邪异得很,尤其蔓茎上还长着尖利的倒刺,扎入人体内的感觉可想而知。最奇特的是,这藤蔓的顶端还长出了许多鸡蛋大的瘤子,模样丑陋,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与此同时,禾老四大袖翻飞,打出十多张炎爆符,转眼间就到了三人面前,他人却不回头,几个箭步往前冲去,姿势不好看,但胜在速度实在够快。他手中银光一闪,竟是要驭器而逃了!
他不必回头,也知道那些炎爆符必然是打到了三人面前,因为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响声之大,远远超过了普通炎爆符的动静,恐怕半个喀什纳城都能听到。
这乃是藤蔓上的瘤子之功了,里面包裹的是极易燃烧的固体黑膏,偏偏表皮很坚韧,遇到明火之后很快便会爆炸,其动静就和一枚小型手雷差不多,而这些藤蔓上的瘤子,至少也有三四十个,所以这几十下连环爆炸一起发作起来,威力不可谓不大。
这两男一女的境界未知,他不可掉以轻心,显然光是藤蔓攻击或许还打不穿对方的护体罡气,但若是再加上这样剧烈的爆炸呢?对方怎样也会手忙脚乱吧?最重要的是,这里是混乱之城喀什纳,爆炸引起了巨大的动静,难道城邦里的人不会赶来察看?只要这几个敌人陷入了被动,自己就有机会逃跑了,回头找来同伴,一样能够给眉姑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