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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转眼已是在冰天雪地的日子。

去年此刻,京城里忙着选秀,忙着预备新君即位,忙着筹办帝后大婚,难得到了今年,终于能在年关将至时,真正歇口气。

就连学堂里的课,也渐渐少了,腊月二十四至年初二,七八天的时间没有课,家里离京城近些的,能打个来回到家里过年,二山这样的,便走不了了。

而眼下才要过腊八,就从白沙镇给寄来好些吃的用的,二山已经吃不完用不完,就拣一些好的,赠给这里的客栈掌柜和伙计。

只是在课堂里,他依旧独来独往,没交什么朋友。

今日,当朝重臣中的重臣,沈哲沈将军来学堂授课,将一众书生带到了冰天雪地的校场,虽然不会强求他们舞刀弄枪,也希望这些年轻的学子们,能拥有强健的体魄。

再者,也要让这些朝廷未来的文臣明白,兵家之道并非野蛮的打打杀杀,一个“和”字,是建立在强大的军队国防之上的。

天寒地冻,雪地中骑马张弓,叫一些体格差些的学生很吃不住,毕振业便是要弱一些。

他是毕丞相唯一的儿子,据说府中长辈将他如珠似宝地抚养长大,虽有天赋的才华,却不像一个男子汉。

不过他本身,却是极要强的,在雪地里摸爬滚打,反而像是得了自由似的,尽情放纵。

沈将军对与这几个世家子弟,自然是熟悉的,与他们稍热情一些说话,旁人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是那个凌出,名不见经传的人,从乡下小镇来的客栈跑堂,先是得到皇帝的亲自点拨,今日沈将军见他,也是十分和气。

有人听见沈将军对凌出说:“你哥哥身手了得,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怎么没把你教好?”

哥哥?凌出还有哥哥?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皇帝认得他,而沈将军还认得他的哥哥?

众人从校场归来后,便散了学,所有人身上都被雪水打湿,冻得瑟瑟发抖,毕府的人见公子几乎浑身都湿透了,着急的不行,捧着氅衣暖炉一拥而上,却被他嫌恶地推开了。

家中,毕丞相与夫人正在母亲院中用晚膳,寒汐跑进来说:“奶奶,哥哥回来了。”

祖母命她坐下,嗔道:“女儿家家,总是跑跑跳跳,成何体统。”

不多时,毕振业便进了门,满身湿漉漉的,冻得脸色苍白,这叫祖母的心都碎了,呵斥着下人们,赶紧给少爷收拾。

丞相却冷冷道:“难得你今日像个男人模样了,平日里,我还只当自己养了两个女儿。”

毕振业垂首不语,只见母亲走上前,温柔地说:“别叫老夫人着急,赶紧去洗漱更衣,烤得暖一些了再来,你也不怕把寒气带给了祖母。”

“是。”公子哥儿答应下,闷闷地走了。

他这一走,老母亲便是不依,将毕丞相狠狠训斥:“我统共这一个宝贝孙子,你别总是苛责他,若是把他逼死了,你便连带着我一道收尸,我看你有什么颜面去见毕家的列祖列宗。”

众人都起身,垂听老夫人训斥,老夫人含泪道:“不知行业那孩子,还活没活着,若是还活着,能在我死之前见他一面,我便了无遗憾。行业若还活着,我何至于如此独独护着振业,又或是你早些为他娶妻成家开枝散叶,他都二十一了,怎么还不给成家,你在等什么?”

一餐饭,变得索然无味,伺候了老太太,众人才退下。

毕丞相独自往书房去,毕夫人领着女儿,来儿子的卧房看看他。

“母亲,我见过行业哥哥吗?”寒汐忽然问道,“我不怎么记得了,可下人们说,我那会儿已经在了。”

“他失踪的时候,你已经三岁了,小时候也曾在一起玩耍。”毕夫人神情淡漠地说,“算是见过,不过你太小了,必定记不得。”

“是呀,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寒汐笑着,将至哥哥的卧房,她大声嚷嚷,“毕振业,我要进来啦,你光着屁股没?”

毕夫人失笑,上前打了女儿一下额头:“叫奶奶听见你说话这样粗鲁,要打你板子了。”

寒汐撅着嘴说:“奶奶对我总是严格得很,动不动就要家法伺候,只有哥哥,旁人连个手指头都不能碰他,怪就怪,我不是男孩子。”

毕夫人轻轻一叹,拉着女儿一道进门,生怕儿子今天在雪地里滚,回头惹了风寒。

这边厢,二山回到客栈洗漱更衣,他虽没有被凌朝风逼着习武,也绝不是文弱娇养的公子哥,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很快就精神了。

只是客栈掌柜忽然来敲门,说是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来找他,二山出门来看,正是他在学堂里的同窗。

他们热情地说:“二山,我们来找你说说文章。”

在学堂里,拉帮结派是很重要的事,他们大部分人会在明年的会试中被淘汰,但即便被淘汰,有了举人功名,只要有人提拔,也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所以找对人做朋友,是这一年里,和读书一样要紧的事。

二山不知道皇帝和沈将军,为何都来与他表示亲近,这会把他推上风口浪尖,但事已至此,他不得不面对。

与此同时,丞相府里,毕振业已经换了干净衣裳,来到父亲的书房,站了半天,丞相才问:“什么事?”

毕振业道:“父亲,上回与您提过的那个名叫凌出的少年,今日沈将军见了他,也是十分亲厚,像是故交一般。”

丞相皱眉:“当真?”他摸着胡须,略有所思,“沈王府的门槛极高,极少有人能与府中往来密切,能被沈将军赏识的人,前途何忧。”

“你与他关系如何?”丞相问道。

“他独来独往,为人冷清,不好相处。”毕振业道,“只偶尔说几句话。”

“没用的蠢东西,只怕你的同窗们,此刻已经去与他谈天说地拉拢起来,你还在这里干杵着。”丞相训斥道,“过几日,把他带到家里来,让我见一面,我等你三天,三天不来,我先扒了你的皮。”

毕振业从书房退出来,妹妹在院门外张望,上前来笑眯眯地说:“又挨骂了?”

“知道了还来招惹我?”毕振业伸手拧了拧妹妹的脸蛋儿,“你这样调皮捣蛋,爹爹却从不骂你,不公平。”

寒汐挽着他一道往外走,笑道:“那不是一样的,奶奶护着你,却从来不疼我。我在庙里时,挨了好几顿打呢,她让那些老尼姑用这么粗的棍子打我,把我屁股都打肿了。”

“你做什么了,要挨打?”

“我把主持的金线袈裟当披风玩儿。”

毕振业笑了:“活该。”

见哥哥笑了,寒汐心头一松,温柔体贴地说:“爹爹是希望哥哥有出息,爹爹不想你被奶奶护成白面公子哥儿,爹爹若不在乎你,也就不管你啦。哥,你心里别难受,我听娘说,你考了京城里的头名,爹爹可高兴了。”

毕振业的心情好了几分,心头一亮,道:“我们学堂里那个凌出,性情孤僻,荤素不进的。后日你来接我下学,用你这张机灵的嘴巴,把他给我拽到府里来做客,若是成了,哥哥便许你一件心愿,你想做什么都行。”

寒汐欢喜地说:“那可就说好啦。”

隔天,便是腊八节,凌霄客栈今年去镇上布施时,小晚没跟着去,连忆倒是来帮忙,还她去年偷了素素烧鸡和棉鞋的罪过,忙了一整天归来,今日正经过节,店里一早就热热闹闹的。

小晚站在楼下,见连忆和素素一道在二楼擦地板,她说:“大小姐,你还是歇着吧。”

连忆嗔道:“我们家里,如今哪里还用得起下人,这些事我早就自己做了,还要伺候我娘。”

小晚的肚子挺得高高的,她说:“我都大半年没干活儿了,等我生完了,肯定连拧抹布的力气都没有。”

话音才落,门外传来孩子的声音,是文娟文保喊着:“大姐,大姐……”

几乎一样的光景,难道许氏今年还要再来闹一场?但是随着俩孩子进来的,却是穆工头,他带着好些东西,笑呵呵地站在门前说:“晚儿,爹来看看你。”

文保和文娟围着小晚团团转,嚷嚷着:“大姐,你的肚子好大呀。”

张婶来把他们带开,说:“有甜甜的腊八粥喝,你们别转得姐姐头晕了。”

穆工头放下东西,扶着女儿坐下,说道:“我是听文保他娘说,你有身孕了,就一直想来看看,今天正好过节,我就来了。带了些吃得,还扯了一些尿布,你看着能不能使吧。”

小晚问:“她怎么知道的?”

穆工头道:“说是从镇上听来的。”

凌朝风闻声下楼来,接待了岳父,一家人坐着说会儿话,只是父亲问她几时生,小晚敷衍说不知道,说头一次怀孕什么都不懂。

她虽然知道爹爹不会随便把话去对继母说,但两个小的在边上,他们早就会传话了,小晚终究不想和家里有任何瓜葛,也没想过等孩子生下来,要请他们来看看。

晌午前,父亲便要走了,留饭他也不吃,小晚没有强求,给弟弟妹妹包了些点心,没塞银子。

他们走后,小晚吃力地坐下说:“也不知是不是她怂恿我爹来的,这么冷的天,走这么远的路,真是的。”

素素劝道:“兴许是伯父惦记着你呢,别总把事往坏处想,我听张婶说去年那女人来,你们闹得很凶,至少今年没有不欢而散吧,明年就更好啦。”

小晚刚想高兴地说会儿话,肚子里一阵翻腾,孩子一脚顶得她差点背过气去。众人忙把她搀扶回了三楼,躺下后便见肚皮上起起伏伏,那小家伙在里头闹海。

“这要是个儿子也罢了,若是个姑娘,要做巾帼英雄么。”张婶欢喜地笑着,“在肚子里就这么精神,小乖乖,你悠着点,别把你娘的肚皮撑破了。”

小晚好久才缓过劲来,凌朝风心疼得眉头都纠在一起了,进门这么久了,真没见他能为了什么事日也不安,动不动就把脸绷起来。

“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娘娘要是知道我也待产,一定很开心。”小晚说着,问相公,“谢谢会知道吗?”

凌朝风道:“皇上与我们的书信往来,是单向的,我不能僭越,所以无法把我们的消息传递到宫里,除非皇上自己想知道,也许娘娘已经知道了,也许还不知道。”

小晚道:“不知娘娘喜欢小公主还是小皇子,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将来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皇上和娘娘。”

凌朝风道:“那可是九五之尊。”

小晚也感慨:“我这样的小人,竟然能见到皇上,现在想想,我还是会腿肚子打哆嗦呢。”

凌朝风哄着她歇一歇,小晚窝在他暖暖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她依旧多梦,纵然张婶安抚她,说她是要做胎梦,可梦里还是很辛苦的。

不过,偶尔梦见安宁美好的光景,醒来时心里总是美滋滋的。

这天的午觉,不知是否睡前与相公谈论了皇后,梦里,便出现了大腹便便的美人,小晚没见过娘娘怀孕的模样,必定是她自己臆想的了。

她们一起坐在烟波浩渺的大湖边上吃绿豆糕,各自挺着高高的肚子,宫人们送来鱼食,她们便将鱼食撒入湖中。

忽然,湖面波涛翻腾、漩涡如风,但见一尾金龙冲出水面,张牙舞爪地朝她们扑来。

“娘娘……”

“小晚……”

小晚猛地惊醒,又是梦。

她的心突突直跳,梦里的金龙那样栩栩如生,不是集市上舞龙舞狮那般的模样,而是飞天腾起,无比巨大,金爪锋利,鳞片炫目,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卧房的门开了,张婶端着点心进来,见小娘子坐了起来,忙问:“晚儿,不舒服?”

小晚摇了摇头:“婶子,我梦见我和皇后娘娘在一起,有一条金龙从水里冲出来,扑向我们。”

“然后呢?”

“然后我醒了。”

“看样子,我们娘娘要生小皇子了。”张婶笑着,计算日子说,“快的话,娘娘就这个月了,晚儿,你是替皇后娘娘做了胎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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