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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只是有些偏僻,又不是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别太担心,依我看是雨水使得溪流暴涨,水流冲击岩洞时发出的巨大声音,听起来像凶猛野兽嘶吼而已。”林亚很是笃定地分析道。

有人害怕的颤抖道:“这么大的声音,不会是要爆发山洪吧。”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众人催促司机,见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颤,整个人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比失去孩他爹的妇人抖得还厉害,“不是野兽,不是山洪,是征阴兵啊!”

“以前我就听说过,这附近的山路邪门,山上的木头、石头、动物都是鬼变的,会故意制造障碍拦住过路的人,然后把人的魂魄索去征为阴兵,顺着山路一直朝东走,最终到达鬼界。”

此时天色已晚,光线完全暗了下来,除了客车前后打出的灯光,周围黑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让人有种被黑暗吞没的孤立感,司机那吓得变形的面孔,过于恐惧而尖锐扭曲的声音,无一不让人生出股毛骨悚然的惊惧!

有胆小的女性怕得尖叫起来,车上的孩童又累又饿,再被这种氛围吓到,顿时一个接一个嚎起来。妇人听的都呆愣了,连孩子在哭也没反应,悲痛欲绝地想着难道孩他爹不是被野兽吃了,而是被索走命当阴兵去了!

司机惊魂未定地开车掉头,车里气氛紧张肃穆,罗旭看向莫希,她微微摇了摇头,思考了一下,嘴巴无声地动了动,灯笼小鬼就出现在面前。

在别人看来,莫希只是在发呆,实际她在用心神和薄桐在沟通,小鬼说了些什么,然后爪子朝窗外一指。

罗旭跟着看过去,见车后方不远处,也就是散落着树干石头的地方,有个绰绰约约的影子,看不清具体样子,只能看到个上下左右浮动的轮廓,像是漂浮在雨中的水母。

当时莫希没说什么,后来才对罗旭解释道,那是遮道鬼,生前因为赶路而死的人怨念所化,喜欢躲藏在路旁的阴暗处,专门戏弄过路之人,或造障碍阻其行,或设迷瘴扰其目,若是心地善良的人,则可以顺利地通过,若是心存恶意之人,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当时罗旭下车帮忙那会儿,遮道鬼躲了起来,所以他没能发现,就连莫希也没察觉,倒是薄桐感应灵敏,好奇追逐而去,愉快地交了个新朋友。

通过薄桐在中间传话,莫希得知失踪的男人确实进了林子,至于他后来发生了什么,现在在哪里,遮道鬼也不知道,因为它只徘徊在公路两边,不会深入到林子里,而薄桐在附近绕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人。

山中鬼怪如果有意躲藏,确实不容易让人发现,若其出来谋害人命,莫希绝对会有所察觉,所以她并不认同司机的征阴兵之说,更偏向于林亚的遇险说。只是不熟悉地形的人贸然进山只会把自己折进去,何况此时还下着大雨,她也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能做的便是通知专门的救援部门,至于能不能及时找到人,就看那人的命数了。

当晚到达目的地时九点多,又冒雨走了好长一截路才到达尚家村。

原本有些担心借宿问题,幸好尚家村盛产歙砚,经常有人慕名而来,所以村里有两三家旅馆,是用自己盖的砖房改建的,每层只有一个共用浴室和卫生间,条件虽然简陋,但总算能安定下来。

莫希先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来到旅馆一楼,罗旭已经在那儿,手指夹着根烟,和老板对坐在板凳上说着话。

瞧见莫希,老板热情地移出个板凳招呼她坐,说时间晚了没什么吃的,老板娘去给他们下面,马上就好。

莫希说了声谢谢,坐下安静地听着罗旭和老板说话。

据说村里大部分人都姓尚,所以叫尚家村,老板叫尚大东,十分健谈,听说他们是来买歙砚的,立即打开了话匣子,如数家珍地介绍起村里有名的雕刻家。

“……尚远江先生非常擅长雕砚,绝对不是因为他是我舅才推荐的,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手艺没话说啊,前些年雕的歙砚‘女娲补天’,那可是‘华夏工艺美术创作大赛’的金奖,现在还收藏在京都博物馆呢!”

“还有我们村的尚锦华,是年轻人中手艺最好的,以前也跟着我舅学习过,他擅长写意,有一方砚叫‘流云雪梅’,古坑银星银晕仔料,银星作雪,腊梅栩栩如生,伴以流云为衬托,那也是获得奖的……”

提起村里的名人,尚大东与有荣焉,说的唾液横飞,莫希有心想要打探高志奇的消息,却插不上话,直到老板娘端面来,才打断他的话,说别用嘴说,明日带客人亲自去看看,歙砚只有摸在手里,才能感受到那种细腻晶润。

面条一端上桌,林亚就蹦蹦跳跳下楼了。

只是加了鸡蛋的素面,但三人都吃得很满足,毕竟饿了那么久,没什么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了。

吃完面,老板就打烊了,这种小地方不像城里,夜里通常不会有什么客人,所以不需要值夜班,莫希几人也各自回房休息。

一夜无话。

醒来后,吃了旅馆老板准备的早餐,红薯鸡蛋和粥,简单朴质但很营养,然后莫希和罗旭在老板的带领下去看砚台,林亚没和他们一起吃早点,不知道是依旧睡着还是跑哪儿去了。

外面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老板找来两把伞塞给他们,自己则带了顶铺着塑料的大草帽,说看这天色,估摸着下午会晴开。

莫希闻言心中暗松,倒也不是急着上山,只是她素来不喜阴天,尤其这雨没完没了下个不停,到处湿哒哒的实在影响心情。

尚家村的位置虽偏,但村里的建设并不落后,房屋大都是两三层的砖房,高的也有四五层,路面修的平整宽阔,家家户户都带着院子,不少人人家院子里堆着还未加工的砚石,支着塑料棚挡雨,下方有人在打磨,有人在雕刻,对外人的打量已经习以为常,非常专注的做自己的事。

老板主动跟他们介绍,说村里几乎家家都从事着制砚的工作,有负责开采的,选料、制坯,设计、雕刻,还有专门制作包装的砚台盒的人家,但一方上好的歙砚,除了用料好,最重要的就是雕刻工艺,所以会带他们去最有名的歙砚大师,尚远江的工作室去参观。

购买歙砚虽然只是个借口,但在无法顺利进山的前提下,莫希对此也很有兴趣,现在的人很少用文房四宝了,但那是陪伴墨雪萤十多年的东西,她喜欢这种有历史感的物品,能让她找回一点过去的存在感。

罗旭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说袁教授喜欢收藏,有合眼的就买下送给他。

于是两人跟着老板一路向东,来到村尾靠河水的地方,岸边高处有几间砖房,其中边上的竹屋便是尚远江老师指导学徒,以及日常进行雕刻的地方。

老板说尚远江老师不喜欢工作的时候被打扰,所以让莫希两人在外面稍等片刻,他先进去看看。

莫希欣然应允,这会儿雨已经是毛毛雨,不打伞也没关系,她将伞放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朝河边走了过去。

河水延伸的远处,是一座雾蒙蒙的山,看上去并不高,但范围及广,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

莫希脑海里浮现出尚家村附近的地势图,立即判断出那便是惑夺岭,走路过去的话,可能需要两小时左右。

当初高志奇是从山的那一遍进入,打算翻过山来到尚家村,才意外的遇到了“阴兵”……想及此,莫希微微拧起眉,昨日的司机也提起过“征阴兵”,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莫希,你过来看。”

罗旭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正蹲在河边用手拨弄着什么。

莫希走了过去,见他从河边的淤泥中抠出来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用河水清洗过后,渐渐能看出那不是普通的石头,头顶有非常明显的发髻,刻有清晰的五官,竖眉圆目,粗大的鼻子缺了一个口,嘴巴只能看出条下陷的缝,脖子的断面被水流打磨得十分光滑,显然尸首分离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应该是在山上的,被河水冲到了下游,想必前方河道中还会有这种石俑。”罗旭说着,掏出手机拍了张石首的细节图,又拍了附近的环境。

根据高志奇的描述,惑夺岭上有成百上千的石俑,形态各异,服饰的跨度很大,几乎各个朝代的装束都能看到。

莫希接过石首仔细研究,没有下身服饰做参考,光看脑袋的话还真难判断这是什么时期的,这种高髻的石俑在秦汉时期很常见,举世闻名的秦陵兵马俑中,就有很多梳着高髻的武士,不过那些武士的发髻都不在正中,而是偏向头顶一侧,俗称“歪髻”,据说是一种少数民族的习俗,汉人讲究装束周正,束发都是在正中。

所以只能看出这个石俑是汉人,男性,朝代、身份则不得而知。

“你们在干什么,快扔掉!”

一声爆喝响起。

只见老板急匆匆地从河岸的高地跳下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石首,小心地放回河里,然后双手合十不断作揖,嘴里念叨着“请回吧”“莫怪”之类的话。

“你们胆真大,什么都敢捡,那--可是不能随便碰,碰了会倒大霉的!”看得出来老板十分忌惮那石俑,连提及都尽量避免。

莫希和罗旭互相看了一眼。

“河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罗旭问。

老板心有余悸地说道:“你们外地人不知道,这--在我们这里很常见,都是从那座山上冲下来的,但可不能碰哦,村里有不懂事的小孩带回家,父母可是要赶紧送回去的,还要杀活鸡去晦气,否则小孩会生病,家里的人也会走霉运。幸好你们没拿回旅馆,不然我也会跟着倒霉的。”

说到最后,老板语气里也不由得带了些责怪。

罗旭不动声色的问道:“我看着就是普通的石俑,怎么还会让人生病。”

老板一副“你们外来人就是没见识”的模样,说道:“我知道,你们认为是迷信嘛,但这种事没经历过是不会理解的。算了,不说了,尚远江老师风湿犯了,今天没来这儿,不过你们要看歙砚的话还是能进去的,走吧。”

看歙砚什么时候不能看,打听石俑的消息要紧,莫希拉住罗旭,装作很感兴趣的说道:“罗大哥,既然前面还有石俑,我们过去看看吧,折回来再看砚。”

罗旭站住,老板则面色瞬变,赶紧劝道:“别去别去,不是我诳你们,那石俑真的邪门,你们要不信,随便去村里打听打听,真碰不得,赶紧走吧。”

莫希趁机说道:“怎么个邪门啊,要不你给我们说说。”

罗旭掏出烟,递给老板一根,说道:“是啊,好不容易雨停了,这里景色不错,再待会儿。”

老板点着烟,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说道:“关于这石俑的来历吧,没人能说清楚,以前也有文物部门的专家来勘探过,清点下来光是山边就有三千多尊,深处的则没法统计。”

“为什么?”

“还能是啥,统计不了呗。那山里很少有人进去,里面毒蛇多,有位专家就被五步蛇咬了,抢救及时倒是没有姓名危险,但跟拍的一个记者直接不见了。”

老板目光看向远处的惑夺岭,脸色染上深深的敬畏,“那山的深处啊,就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人也不敢进去,进去就会被征做阴兵,再也出不来了。”

又是征阴兵!莫希神色一动,说道:“我们来的时候,客车司机也曾提起过征阴兵,他说沿路会有鬼怪索人性命,把魂魄带走做阴兵,一路朝东的山脉走,最终会进入鬼界,这是真的吗?”

老板闻言眼神闪了闪,似乎不大想提这事,见莫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不忍扫她兴,只好吸了口烟,回答道:“这种说法也是有的,我们村祖辈就有一个流传,说那座山是通往鬼界的入口。”

按照老板的话来讲,明朝嘉靖年间,日本海盗、奸商、武士浪人时常侵扰我国沿海,从南方沿海上岸后,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某夜,不幸降临到这个山里的小村庄,面临倭寇的残忍洗劫,村民无处可逃,只好往附近的山里窜,数百名倭寇手里提着武士刀,冲进林子打算屠杀。

谁知山上忽然冒出浓雾,阻隔了倭寇屠杀村民的脚步,侥幸逃脱的几人爬上棵粗壮的大树,躲在茂密的树枝中,接着就听到身后的倭寇传来惊惧的惨叫。

有人透过枝叶的缝隙朝外看,只见下方迷雾中凭空多出来一支队伍,前后都隐藏在浓雾中,不知道具体有多少数量,但视线能看到的就有上百,那些“人”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地列队前行,似乎要去什么地方,而追上来的倭寇正好窜入了它们之间,一时还以为受到了埋伏,举起武士刀就砍。

然而刀砍下后犹如砍在空气中,反而自身被带得趔趄不稳,回头对上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简直吓得肝胆俱裂,哭爹喊娘。

受到攻击后,也不见那些“人”有什么大的动作,似乎只是看倭寇一眼,将手搭在其肩上,威风凛凛的倭寇就丢了武士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跟着队伍走。其他倭寇吓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然而怎么也逃不开那片迷雾,只能在里面打转,被带的越来越远。

村民们在树上看得也是心惊胆颤,大气不敢出一声。一直等到天亮,才小心翼翼的爬下树,见不远处的地上丢着好多武士刀,还有倭寇的鞋帽等,但人却是一个也见不着了。

后来这件事被村民们流传了下来,有人说山上是阴兵回鬼界的通道,活人撞见要尽可能地避讳,万万不可惊扰了它们,否则就会像那些倭寇一样被带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阴兵借道”这样的故事,其他地方也有流传,真假都难以考证,但老板说现在山上还有倭寇武士刀的残骸,之前来的文物专家捡回过一些碎片,以前也有人在山边见到过,但都觉得晦气,绝对不会去碰。

听完以后,莫希又问道:“那以前来的文物专家,有没有留下什么结论,比如那些石俑是什么年代的,做什么用?”

“我们村里有一种说法,阴兵从这座山借道,沿路是要征阴兵的,每次过的时候就会带走一批人,那以前的人可能出于害怕,担心自己的家人被阴兵带走,就制作出一些石俑代替活人,让阴兵误以为找到了新兵,就不会找山下活人的麻烦了。”

老板将抽完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蹬了蹬,继续说道:“不过嘛,专家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那些石俑,是古代的一种祭祀。”

莫希闻言点了点头,这倒是很有可能,“分析出来是祭祀什么没有?”

“这个就没有定论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是祭祀山神的,他们在一片石头上找到副图,刻着个怪模怪样的蛇怪,说那就是山神爷。”

“那蛇怪长什么样,能具体说说吗?”

“石刻被专家带走了,我是没亲眼见着,倒是听我叔公说起过,那蛇怪身上有龙鳞,却长着一张人脸,头上还有四只角,尾巴后半部分因为石片断了看不到,总之专家猜测说,以前这片因为经常降雨,导致洪水爆发、山石滑坡,人们认为这一切是山神爷所为,为了祈求风调雨顺、免受洪灾,就每年举行祭祀,祭拜山神。”

这种猜测也合情合理,但还是没能解释石俑的存在。

“听说古代人祭祀山神,是要用童男童女进献的,莫非这里是用石俑代替活人祭祀。”

罗旭已经掌握了和老板对话的诀窍,只要表现得无知一点,他就会说得更多,更详细。果不其然,老板一听就使劲摇头。

“那哪成啊,据说山神爷是吃肉的,这不是欺骗么,搞不好一发怒,整座山都震塌了。 不过祭祀山神之说,有人也提出了异议,就是因为那些石俑,那么多数量的石俑中,有文官有百姓,但最多的是士兵武将,他们身上穿着鱼鳞铠甲,有的手里还有兵器,像是驻守在山里的军队,怎么可能用全副武装的士兵来祭祀,这是大不敬啊。”

“所以有人认为这里像秦始皇的兵马俑,也是一个陵墓吗?”莫希开口道。

老板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女娃脑子挺灵的啊,是有人这么说,那你猜猜结果如何?”

莫希看向远处的惑夺岭,笑道:“自然是不可能,虽然我不是很懂风水,但也能一眼看出此地并非陵墓之选,古代墓穴风水中讲究山水环抱,喜有水环绕,但是忌讳水穿过明堂侵入坟墓,这条河从山中流出,可是犯了大忌。”

老板佩服道:“专家也是这么说的,说此地不具备成为陵墓的条件,所以那些石俑也并非用来陪葬。于是啊,就有了第三种说法。”

“什么说法?”

“巫术之说。”

莫希一震,不由得看向罗旭,后者抿着唇,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