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去逛闹市。
岁栖白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荀玉卿有些不太明白他这般紧张是因为什么,到城外领回簪梅之后,岁栖白才慢慢开口说出情况。
江湖上固然比较的是武功高下,但是在武功相差不远的情况下,就要看谁的心肠更狠,手段更毒,像是屠七这种被岁栖白逼到极致,甚至死过一次的老油条,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狗急跳墙,豁出命来反扑,而荀玉卿的武功虽然不差,但是经验太少,的确不太安全。
两人牵着簪梅在大街上慢慢走着,荀玉卿看岁栖白始终一副深思的模样,便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问道:“岁栖白,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跟柳剑秋的关系。”岁栖白微微皱眉道,“他们二人是我手中唯二活下来的人,我想也许他们有什么联系。”
荀玉卿本来见岁栖白那般淡定跟习以为常,还以为屠七这种死而复生的并不少见,敢情就死而复生了柳剑秋跟屠七两个人……他有点无言以对,但仔细想了想岁栖白的名声,要真说许多人跟春后韭菜一样割完一截还有一截,那都成九命猫了,岁栖白的名头自然也就没有多大震慑力了。
反正又杀不死。
这么说来,那柳剑秋跟屠七的确是两个例外了,荀玉卿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岁栖白看起来对这个问题倒惊讶的比较多,他细细思索了会儿,慢慢道:“反正他的下场都是一样的,既然他能活着,大概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手段,但不影响结果。”
这话一出,荀玉卿既觉得自己应当震惊,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必那么震惊,这的确是岁栖白会说的话。
之后两人辗转过闹市,岁栖白见了几个人,这些人乱七八糟的,三教九流皆有,去的地方也有好有坏,他问了几句话,说了些事情,又很快回来了,荀玉卿不明所以,只站在外头瞧情况,没多会儿,岁栖白便出来同他一道回了客栈。
“怎么了?”荀玉卿眨了眨眼,牵着簪梅问他,“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叶晚潇正好在附近,今晚就到。”岁栖白平静道,“洛秋霁传信告诉我,喻星野也会来。”
原来那几些人是情报小组的,荀玉卿探头探脑的往里头看了看,愣是瞧不出半分子丑寅卯,就又问道:“喻星野来做什么?”
“不知道,洛秋霁做事情,从来都很让人想不到。”岁栖白解释道,“喻星野就更麻烦了,有时候他将事情做完了,也许你我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所以……”
“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来做什么,但却知道喻星野来就意味着大麻烦。”荀玉卿听他话讲到一半就已经猜出来岁栖白要说的意思,便赶紧接过话来,说了个清清楚楚,岁栖白一顿,过了半晌,才慢慢的点了点头。
两人结伴回到客栈里时,岁栖白还又多添了一句:“喻星野他……你别多与他说话。”
他看起来有点儿讳莫如深的高深莫测感。
荀玉卿虽然不明所以,却仍旧点了点头,他清楚岁栖白绝不会害自己,因此虽然岁栖白什么理由都没有说,他却仍然点了点头。
夜晚来得很快,荀玉卿跑了一整天,才知道原来抓一个人本身就是很枯燥的事,你不但要到处去打听消息,还要有足够的线人,他本觉得自己不太笨,可是岁栖白与那些人说得话,他却连听都没有听懂。
这真是项苦差事,荀玉卿忍不住瞧了岁栖白一眼,屋内已点上了灯,他伸手摸了摸岁栖白的手腕,被对方反手握住了,便柔声道:“岁栖白,你一直都是这么辛苦的吗?”
“你累了吗?”岁栖白好似误会了什么,冷硬的五官在昏黄的灯火下微微柔和了下来,淡淡道,“我知道你一定很不适应这样的生活,但抓人,总归差不离都是这些事,枯燥又无聊。”
荀玉卿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他并不是累了,只是想起岁栖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四处找线索,还要去找证据,就算杀了恶人也讨不到好,还要自己往里头填窟窿。
这种事又不来钱又不来势,便是得点名气,却要结仇天下,人人望而生畏。
看着风光,看着快意恩仇,看着好似很有江湖的味道,但底下的寂寞苦涩,却是全无人知的,岁栖白分明没什么必要做这捞不着的好事,他做这么许多,人家还要想他是不是私心,是不是会乱杀人,是不是有失公允。
荀玉卿有些不是滋味,他顿了顿,突然开口道:“岁栖白,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不做这些事,天下也并不会乱,也有人会去做你做的事情,如果你祖父没有得这种侠名,你如今……如今会想做什么?”
他的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的,竟听不明白重心到底是上半句,还是下半句。
“的确会有人去做我做的事,但既然我来做了,他们大可去做别的事。”岁栖白不以为意,平静道,“我也不知道我会想做什么,好似自我懂事理起,我就已经在做这些事了。”
荀玉卿笑了笑,无奈道:“我真奇怪,岁伯父就从来不担心你的婚事吗?”
不知道为何,岁栖白看着他,淡淡道:“阿爹这些年来不太快活。”他说得很突兀,荀玉卿本想笑笑,却一下子笑不出来,只好静静听着,又听他道,“我以前不太明白一个人有什么不好,但你出现之后,便觉得两个人会更好。”
他说得没头没脑的,好似完全没说到点子上去。
“可是要找这样一个人,却不太容易。”岁栖白忍不住看向了满脸平静的荀玉卿,“如果找不到那个人,又何必成亲呢?”
岁栖白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夜晚的星河,想起了那天寒冷无比的湖水,想起了荀玉卿凝望着自己,朦胧含笑的双眸。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种感觉,莫名的感情像是灌了油的篝火,从灰烬之中忽然窜出了火焰,腾腾燃烧起来。他的心脏就好像一块龟裂的石头,包藏着沸腾的岩浆,无论外面如何镇定平静,可里头却早已兵荒马乱。
荀玉卿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湿漉漉的长发,湿漉漉的眼睫,活像是下一刻就会探进他的胸膛,将那颗顽石般的心脏掏出来。
他自然没有挖去岁栖白的心,但岁栖白却很明白,他已掏走了。
在那艘小船上,在那轮明月下,在一江冰冷的湖水之中。
自此之后,他便像是完全活过来了一般,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剑道是冰冷的,大义是无情的,但……但荀玉卿却不同,与岁栖白追求过的任何理想都全然不同,他平生以来都未尝过如此激昂炙热的情感,也从未这样狂热去爱一个人。
荀玉卿没有说话,他忽然发现岁栖白跟岁寒山也许都是一种人,他们有实力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也没有太多物质上的追求,因此便对情感需求很高,精神需求者往往比物质需求者来得容易满足,却也更难满足。
他想了想,有点不是滋味的叹了口气道:“罢了,不提这件事了。”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人真是没有难度也要创造难度给自己上。
“玉卿,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样奔波?”岁栖白斟酌了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人家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猴子满山跑。”荀玉卿揉了揉鼻骨,他说话没思考,说出来就觉得有点土,干干笑了两声,然后道,“世人所苦,无非吃穿住行,我一无钱财之忧,二无性命……”
嗯,还是有性命之虑的。
“总之,没什么,我自然不喜欢奔波,不过只要是跟你在一起,都无所谓。”荀玉卿摇了摇头道,“只是我什么都帮不上忙,说不定还要当你的拖累。”
这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岁栖白凝视着荀玉卿,微微笑了起来。
叶晚潇跟喻星野还没有来,荀玉卿觉得有些发困,便先到床上去休息,岁栖白为他拉了拉被子,探头瞧了瞧荀玉卿的睡脸。他似乎的确乏了,刚躺下没过多久,就已睡着了,
岁栖白长出了一口气,他虽然很清楚荀玉卿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他心里始终还是有些忐忑。他知道荀玉卿是个随遇则安的人,并没有什么野心,也不求什么名利声色,可是也许正是因为安定,才叫岁栖白多少觉得有些不安。
但话说转回来,他却又不愿意荀玉卿屡屡涉险。
孑然一身时,无牵无挂,来去自如,生死亦如常事,他对自己的想法向来很清楚明朗,但这会儿却忽然有些不那么确定起来了。
在荀玉卿之前,岁栖白绝想不到自己竟有一日,会想着退隐江湖。
正在他神游之时,门外忽然传来响动,敲门声刚刚响起,门就直接开了。
叶晚潇与喻星野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