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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你会把我想的更坏一些。”

玉秋辞忽然退后了两步,半边身子没入了阴影之中,他冰冷而阴狠的神色仿佛平添了几分凄凉。

“可你爱意无涯。”荀玉卿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有些人爱一个人,恨不得折磨他,叫他痛苦,好完完全全的占有他。可你不是这种人,否则你怎么会瞒他这么久,忍耐这么久呢?你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但……但我想,你待他的人,总不曾有过坏的。”

“是啊。”玉秋辞的目光闪烁,语气愈发凄冷起来,“可我知道无涯,他生平最恨的事,我尽数做了个遍,聆心已经死了,无涯只能恨我了。”

荀玉卿轻轻叹气道:“他也许会原谅你的,他已失去了妻子,绝不会再想失去你的。”

这话听起来不但很有道理,而且很令人心动,可玉秋辞最终却只是笑了笑,他的大半个身体几乎完全没入了墙壁的暗影之中,轻声道:“荀公子,你很美,还很聪明,怎么就是看不透自己的心意。”

“什么?”荀玉卿哑然道,他几乎下意识就想起了岁栖白。

玉秋辞已不在屋中了,也许是窗户,地道,密室,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总归他离开了。

而此刻,意无涯也来到唯一点了灯烛的堂屋,他提着个葫芦,带着风尘回到家里头来。荀玉卿转过身去瞧他,有些拘束跟无所适从,但很快,脸上就浮起了那种极自然的微笑:“你回来了?闲儿他睡着了。”

“嗯。”意无涯将葫芦放在了桌上,用脚踢了踢火盆,点起了火,他用足尖勾过一个板凳来坐在火盆前烤了会儿火,然后问道,“对了,今日岁大侠好些了么?”

“他醒过来了。”荀玉卿淡淡道,“我想很快就能下地了,小留大夫来瞧过了,没说有什么大事。”

意无涯无声的点了点头,他轻轻点了点桌上的那个葫芦,微微笑道:“对了,我在街上打了一瓢酸梅汤,味道不错,你要试试看么?”

原来这葫芦里装得是酸梅汤,荀玉卿应了一声,翻过个杯子倒了些许出来,里头还有些桂花,小小的黄色几朵,似乎还有些许凉意,他微微抿了口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街上还有人卖酸梅汤?”

“是啊。”意无涯平静的抽出腰间的烟波剑,从柜子里掏出雪白的帕子,缓慢的将剑刃上的血迹擦去,他微微笑道,“卖我酸梅汤的是一位寻仇的老朋友。”

寻仇的老朋友?那酸梅汤里……

荀玉卿嘴边的笑稍稍一凝,但随即平静无事的继续饮起了酸梅汤,慢慢道:“味道很好。”

“怎么,你不怕?”意无涯若有所思的看向了荀玉卿。

“你跟我有仇吗?”荀玉卿问道。

意无涯似乎想笑,但没有笑,只是缓缓道:“自然没有。”

“是啊,至于你那位寻仇的老朋友,跟我就更没有仇怨了,那又有何可怕。”荀玉卿将酸梅汤一饮而尽,轻声道,“味道的确不错,只是缺了些陪衬的糕点,我明天出门买些回来好了。”他重新将葫芦的盖子盖了回去。

意无涯笑了笑,他看向荀玉卿的目光已变得有些欣赏,这时他将身子烤暖了,就躬身把熟睡的意清闲抱在了怀中,他瞧了又瞧,好似永远也瞧不够似得,然后忽然说道:“你与那位岁大侠,是不是有些什么矛盾?”

荀玉卿哑然,他呆呆的坐在桌前,长叹了一声,苦笑道:“表现的很明显吗?”

这个问题似乎十分可笑,因为意无涯很快就笑了起来,他古怪的看了荀玉卿一会儿,温声道:“你是指你背后关心他关心的要死要活,到了明面上,却好像非要他讨厌你不可的这些表现,一点都不明显吗?”

“那确实,不太明显。”意无涯带着笑意说道。

荀玉卿颓丧的靠在了桌子上,唉声叹气道:“好吧,我已明白了,你不必再讽刺我了。我……我与他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讲,总之,总之,我也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出乎意料的是,意无涯并没有追问下去,他只是淡淡说道:“我与秋辞认识的时候,我中了仇家的暗算,眼睛不能视物。他那时脾气比这会儿差多了,我听他说话的口气,便知他是个嗜血好杀的刀者。”

荀玉卿忍不住松了口气,支起耳朵,详细听起八卦来。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意无涯,对方逗弄着儿子的脸颊,口吻平淡:“他性子骄纵,十足的少爷做派,花钱大手大脚,我们俩因为一些原因,迫不得已要呆在一块,简直是相看两生厌。”

这倒是很像我跟卜旎因为碧玉美人像逃命那段时间。

荀玉卿忍不住暗想道,又把意无涯所说的这个玉秋辞,跟那天上街买菜砍价的玉秋辞联系到了一起,几乎有些想笑。

“后来我实在好奇他长了张什么样的脸。”意无涯淡淡道,“就趁着他睡着,摸了摸他的脸,发觉他长得倒是出乎意料的英俊。他当时安安静静的等我摸完,问我做什么,我便同他说怕你死了,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模样。”

荀玉卿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忽然就成了铁打的交情。”意无涯微微笑了笑,然后极平静的说道,“他为我找了留大夫看眼睛,我才知他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快雪艳刀,不过现在想来,这个身份大概也是造来骗我的。”

荀玉卿轻轻哎了一声,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他细细想了想,不好直接为玉秋辞说好话,便拐弯抹角的说道:“虽说这个身份确实造假,但我想,也许他更愿意做快雪艳刀玉秋辞也说不定?”

这话说起来,极是委婉,又不着痕迹。

意无涯若有所思的瞧了荀玉卿一眼,嘴上噙着笑意,好似并没有被这句话触动,只是问道:“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你与岁大侠有些什么事情?又是什么,叫你待他这般气急败坏,他却依旧一心一意的挂念你。”

什么叫我这般气急败坏的待他,他却一心一意的挂念我……

不过即便是荀玉卿,也实在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张口说岁栖白不挂念自己,他嗫喏了两句,低声道:“难道我心里,不曾一心一意的挂念他么?”他的话中,甚至隐约有了几分责备的意思。

意无涯失笑道:“既然你一心一意的挂念他,他也一心一意的挂念你,那你为什么又要与他置气呢?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阻隔在你们二人之间么?”

“有。”荀玉卿轻声叹了叹气,“有许多呢,岁栖白是个烂好人,傻子,他要走的路跟我的不同,他那条路,我……我也不想做他的绊脚石。哎,我不知该怎么说,总之,我不想叫他为难,也不愿叫他伤心,我……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意无涯淡淡道:“是么,可我看来,却是你一直叫他为难,一直叫他伤心,一直叫他没有办法。你这般为他着想,却处处为难他,处处叫他难受,你究竟是想叫他不要为难,还是想叫你自己心里好受得多。”

“怎么……”荀玉卿猛然吃了一惊,哑然道,“我怎会是为了自己?”

“可你连他想要什么都不去正视。”意无涯静静的看着他,“他若是真的生气,怕也是气你不愿意与他说个清楚,不愿意相信他,你这般回避,除了叫你自己宽慰,本就是在惩戒他。”

荀玉卿脸上的笑已有些绷不住了,他近乎恼怒的站起身来喝道:“你又明白什么?!”

“那你呢?”意无涯冷冷的看着他,“若我不明白,那你就很明白自己想什么吗?一厢情愿,连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荀玉卿刚要开口,意无涯却忽然道:“你觉得是为他好,对么?”

“一个人若拿起‘为他好’的借口,就以为自己是拿了一块无敌的盾牌,其实却没想到,拿起的是一柄利器,他一心盼着好的那个人,便被刺得遍体鳞伤。玉卿,你很聪明,但为什么总要做些蠢事。”

意无涯看起来还如当初一般无趣,可是荀玉卿忽然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玉家兄妹爱他爱得要死要活。

“有时候为难,也总有人为难的心甘情愿。”意无涯低低道,“总好过没得为难,一拍两散的好,是不是?”

荀玉卿这才忽然想起来,意无涯怎会不明白呢,玉秋辞岂不已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了,想来他这句句言语,皆是出自肺腑。荀玉卿的声音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就此出不来了。

意无涯拍了拍爱子的襁褓,慢腾腾的出门去了,淡淡道:“对了,下次遇见那个想做快雪艳刀的傻子,下次记得来找我当面道歉。”

他这就出门去了。

荀玉卿眨了眨眼,看了看桌上的葫芦,无端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