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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栖白不过片刻便醒了过来,他身上疼得厉害,神情却丝毫未曾显露,只是强行按耐住那种痛楚,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竟还能开口说话。

意无涯在旁看着他额上冷汗潺潺,声音与神态却恍若常态,不由心中发寒,暗道:以此人心性之坚韧冷酷,实在生平罕见,看来江湖之中,也并非全然都是浪得虚名之辈。

“玉卿、”

“什么?”荀玉卿分神去搭话,他实在是没有法子,岁栖白的伤总不能就地处理,也不能在庄子里滞留过久,因此他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人背上,三人从原路返回,此刻已离意无涯的宅子没多少距离了。

岁栖白将头轻轻搭在荀玉卿肩头,倒看不清楚对方的神态,穿行之间,倒是发觉他好似刻意选择空旷宽阔的地方,速度虽慢了些,却不至于叫林木刮擦到。

“你……悔改吧。”岁栖白又说道。

若不是此情此景实在不合时宜,荀玉卿简直要把背上这个重伤的男人丢在地上,最好再狠狠踩上几脚,方能解心头之恨。他咬了咬唇,怒道:“这个时候,你还要同我讲这种没营养的废话么?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岁栖白忽然彻底压在了荀玉卿肩头,一动也不动了,荀玉卿看不见他的情况,不知岁栖白是晕厥过去,只觉得肩头一重,心里顿时也凉了,他几乎是破开大门冲进去:“岁栖白!你醒醒,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昏迷的人如何能给他回应,荀玉卿将岁栖白放在自己的那张床上,也顾不得对血污弄脏了被子生出的些许愧疚,便去摸岁栖白的胸口,又附身去靠在他胸膛上听心跳的声音,免得这要人命的冤家对头真的一命呜呼,一了百了。

“玉卿?你们去哪儿了……”秦雁的声音一顿,身后还跟着婴儿哇哇大哭的响动,柴小木怀里抱着不断挣扎的意清闲,婴童哭得几乎都开始打嗝了,柴小木看起来也有几分泫然欲泣,像是快要跟着意清闲一起哭出声来了。

“小木,把闲儿给我吧。”

意无涯不知何时出现在柴小木身后,极自然的将幼子接过怀去,意清闲一入父亲的怀抱,便顿时停下了啼哭,只是小小的抽泣着,好奇的大眼睛打量似得凝视着意无涯。

不管前因后果,总之意清闲总算消停下来之后,秦雁跟柴小木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两个人眼下发黑,看来没少被意清闲折腾。

“他哭了多久了?”意无涯轻轻拍了拍襁褓,神情还有些疲倦,询问道。

柴小木有些不好意思,绞了绞手指,小心翼翼道:“今天早上哭了一阵,我起来发现你跟玉大哥不在。”他全然没有发现自己提及玉秋辞之时,意无涯的面容上蒙上了一层阴霾,秦雁却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就煮了些米糊给他喝,他玩了一会儿,就一直哭一直哭,我们怎么哄他也没有办法。后来好像是哭累了,就睡着了,醒过来又哭,我跟秦大哥真是一点法子都没了……”柴小木窘迫道。

“多谢你了。”意无涯略点了点头,他虽看起来有些竭尽心力的憔悴,态度却并未有任何的改变,他低头吻了吻婴儿的额头,轻拍了两下,又去看呆呆坐在床边的荀玉卿,微微叹息道:“我出一趟门找位大夫过来,有什么事,要问的话,都暂且压后吧。”

他话刚说完,就抱着婴儿出门去了。

秦雁与柴小木虽然不明所以,但都点了点头,柴小木还要再问玉秋辞到哪儿去了,被秦雁一掌拍在肩头,便乖乖噤声了。

荀玉卿什么话也不说,他静静坐了一会儿,好似才将神游九天的魂儿扯了回来,启唇道:“阿雁,小木,麻烦你们去烧些热水来好吗?”

“好啊,要多少?”柴小木眨眨眼问道,“大哥哥你是口渴了吗?要喝还是要做别的用处?”

“我给他擦擦身体。”荀玉卿站起身来淡淡道,“顺便简单上些药,免得意先生辛辛苦苦找了大夫回来,见到的却是具死尸,那岂不是麻烦他们的很,叫大夫白来一趟。”他言辞冷静,态度却好似对那重伤之人颇有怨气,又藏着近乎任性的关怀。

即便柴小木跟秦雁想破了头,也实在猜不出床上这个人到底是谁,是荀玉卿的仇家还是朋友,欢喜对头还是施恩图报的麻烦恩人?

“好。”秦雁只道,拉着柴小木就出去了,他这种不动声色的体贴与温柔往日里总叫荀玉卿受用又感慨,可这会儿荀玉卿实在无暇理会,他将身上所有的伤药都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又去找了把大剪子,把岁栖白上身的衣服剪碎,一点点掀下来。

有部分衣裳已跟伤口黏在一块儿,荀玉卿落剪子时就格外的小心注意,其实他也知道,疼不疼对岁栖白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可荀玉卿纵然嘴巴上毒得要命,心中却也始终是不愿意岁栖白难受的,手上自然就慢了许多。

等到热水来的时候,荀玉卿刚刚清理好,他将帕子浸在热水晃了晃,拎上来拧干了给岁栖白擦身上的血迹跟伤口。岁栖白外伤只有小腹的剑伤,其余就是内伤严重,不过荀玉卿刚刚给他擦拭的时候,发现他手上似乎也有关节错位留下的痕迹,

那条剑伤狰狞恐怖,荀玉卿来得迟些,不知道是岁栖白自己动得手,只当是柳剑秋下得毒手,心中暗暗叹息,忍不住暗道:柳剑秋看着像个病娇,果真是个病娇,居然狠得下心把岁栖白伤成这样,真是人渣一个。要是岁栖白真跟他在一块,那还不整天飞醋吃得上天,时不时就来场灭绝人性的家暴。

血色染红了整只水盆,荀玉卿小心翼翼的给岁栖白上了些伤药,又喂他吃了几粒肉灵芝做的药糖,便觉得岁栖白的气息平稳了些许,这才略略松了口气。荀玉卿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他静静坐在床边,瞧岁栖白身上许多条伤疤,心中不由得有些许难受。

这般多得伤痕,也不知道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又受过多少次伤。

也不知坐了多久,秦雁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玉卿,意先生请了大夫来,你给大夫让个位置吧。”

荀玉卿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般,急急匆匆的站起身来,只是他坐的太久,双腿已有些发麻,加上精神不济,又绷着神经直到现在,刚一站起来便倒了下去。秦雁正在他身后,恰好单臂接住,却见怀中人脸色苍白,已然晕厥了过去。

“哎,怎么这个还没看,那个就先倒下了?”

意无涯请来的这位大夫个子不高,好似也有些岁数了,花白的胡子绑成麻花辫,难得是双目清明,倒似个孩童的眼睛,他性子倒也风趣,嘴上虽这么说,但人却一下子蹿了过来,伸手打荀玉卿腕上一探,神情十分沉重:“哦,累晕过去了,不妨事,让他睡一觉,或者把他打醒过来,也就是了。”

众人一怔,皆有些哭笑不得,秦雁招呼了一声柴小木,两人一道将荀玉卿送去其他客房休息了。

屋内就只剩下了岁栖白、大夫、意无涯三人。

“留伯,你瞧瞧他,可还有好么?”意无涯抱着孩子,他也已有些累了,便坐在椅子上歇歇腿,悄松了口气,神色温和道,“药材我这儿皆有,你不必介怀这个,诊金我会付得。”

“嚯。”留伯道,“意小子你这样讲话就很没意思了,怎样,是瞧不起我小留吗——所以,你要出多少?”

意无涯唤他留伯,他却自称小留,未免有些滑稽可笑,但想来人自小到大,从小留变成老留,总是有个心态上的改变。

“你若救了这人,要多少就有多少。”意无涯微微一笑。

“噢,怎样?这个人是你姘头哦,我跟你说,你媳妇虽然已经死了有大半年了,但也没必要找个这样五大三粗的勉强凑合吧,我看玉小子跟刚刚晕过去的那个都长得还可以啊,后面那个不止是可以,是非常的可以!”留伯揶揄的挤兑道,“意小子,你要是眼睛坏掉,我可以免费帮你治。”

留伯虽然跟意无涯谈天说地,可号脉摸骨,却是一丝不落。他笑嘻嘻的神色也变得愈发沉默了起来,意无涯追问道:“怎样?”

“你们干嘛不将他打断气拖来给我,那样还比较好解决,我直接出门买口棺材,你们负责挖坑,推着就埋了。”留伯哼哼了两声,不太高兴道,“内伤很重,前后受了两掌,没拍他个心脉俱碎真是好狗运,腹部这伤也有够重,切猪肉也没有这么凶,还有,他体内寒气很胜,估计受过很长时间的水刑。”

意无涯淡笑道:“那这样岂不是很合你的意,够刺激的病人,够刺激的病情。”

“是啦是啦,刺激的我眼睛差点要脱框。”留伯翻了个白眼,“刺激过头了,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