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驴被人照顾的很好,荀玉卿从马厩牵它的时候,它还同簪梅依依不舍的很。
可惜它的主人伤了簪梅主人的心,往后再见面,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做朋友了。
“你乖乖走路,不要胡闹。”荀玉卿摸了摸小毛驴的头,声音轻柔,他将小毛驴牵出山庄之后,便翻身骑了上去。也不知是不是叫岁寒山庄的饲料喂肥了胆子,小毛驴偏不肯乖乖听话,左走一步,右跑一下,磨蹭着不肯离开岁寒山庄。
天气还冷得很,荀玉卿起先还有耐心哄它,待手指尖都发凉后,声音也瞬间降了下去:“你再不乖乖听话,我就送你去做驴肉火烧。”不知是听懂了那句威胁,还是感受到了主人扑面而来的恶意,小毛驴总算乖乖迈开了小蹄子,在冰雪上滴溜溜的一路跑了下去。
“我怕是伤到他的心了。”荀玉卿坐在小毛驴身上,倒也不怎么颠,他无人可以说话,干脆就与小毛驴倾诉,“我其实也知道,岁栖白与那个人是不一样的,我心里明白的很,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忘不了。
初来这个世界时,感受到的那种极纯粹又深刻的恶意与猥亵,荀玉卿早已经杀了那个人了,但他仍然记得那时心头翻涌的恐惧与想要呕吐的*。岁栖白当然与他不同,甚至可以说,将这两人拿来相比,简直是对岁栖白的侮辱。
可荀玉卿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起那一天的事情来,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又伸手摸了摸小毛驴的头,轻轻的低声道:“对不起哩,你这人很好很好,是我配你不上,你叫我瞧见你的心,我偏要丢在地上,是我对不住你,”
在这个世上,岁栖白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这种好与卜旎是不同的,是细致入微,温柔体贴的一种善意。在荀玉卿的心里,自然也是将他看得很重很重的,也早已决定要与岁栖白做一辈子的朋友了,偏生发生了这种事,怎么就会发生这种事。
这自然是不能怪岁栖白的,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过错,盼望人家知道,更是再正常不过的念头了。
只不过是,只不过是……缘分错过罢了。
荀玉卿半靠在小毛驴的身上,也不管东西南北,只管由它一路撒欢的疯跑,有了人烟,便停下来找间客栈饭铺的好好吃一顿,再天大的事情,吃得心满意足了之后,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自然,荀玉卿心里头还是沉甸甸的,却不至于连笑也笑不出来了,他吃饱了之后,小毛驴也已经吃饱了,尽管伙食与岁寒山庄时不能相比,但它还是乖乖的吃了一顿,因为谁知道荀玉卿会不会又饿上它好几顿。
一人一驴就这么走了许久,荀玉卿有时候会在吃饭时听见岁栖白又做了什么好事,又为谁讨来了什么公道,似乎天生下来,便是一个极光辉灿烂的好人,假人,一心只为江湖公义古道热肠的傀儡,全无自己喜怒哀乐。
但这本就是江湖,没人会在意岁栖白近来好不好,他伤不伤心,难不难过……
荀玉卿真盼他一生平安快活,作为一个朋友的立场。
之后荀玉卿又走了很久很久,他身上倒是不缺银两,江湖上总是有些蠢人笨人,或者是好色之徒心甘情愿的给他送银子来,可他再没有遇见一个像样的朋友,便孑然一身,孤孤单单的与小毛驴一块儿行走。
这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荀玉卿牵着小毛驴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他已有些饿了,便决定去找个歇脚的地方,好好吃上一顿。
找合心意的客栈总要一些时间,毕竟小毛驴也要吃饭,总不能自己吃了饭,把它给落下了。街上吵吵嚷嚷的,荀玉卿四下瞧了瞧小摊小贩,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喊道:“辛夷!”
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只是喊得不是荀玉卿的名字,荀玉卿虽然听见了,却并未在意,只顾牵着毛驴慢悠悠的往前走。
哪知那人又连连喊了两声:“辛夷?”这时背后生风,荀玉卿只觉一人擒住自己左臂,既抽不出,又挣脱不开,当即一低头,转过身去向后滑开,右指微屈,正准备重重弹在那人腕间,却见那人顿时收回手去,又贴着手背游了上来,登时抓住了荀玉卿的右臂,轻轻“咦”了一声。
不过这人着力不足,手劲不大,荀玉卿稍一抬腿,便往他面门上踢去,迫于无奈,那人只能收了手,往后退了三步,待他退完,荀玉卿也已将腿收了回来,两条袖子轻飘飘的顺着风荡了下来,露出那人的陌生面容来。
荀玉卿既没有当街与人斗殴的兴致,也没有结交朋友的打算,他冷冷的瞧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想起这人刚刚唤自己‘辛夷’,半是厌倦半是烦闷的瞥了他一眼,心道便是辛夷的姘头情人,那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你找错人了。”荀玉卿淡淡道。
仇天本也疑心自己看错了人,但是等那袖子落了下来,露出那张脸时,他便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认错人。纵然世界上有人生得一模一样,总不见得连小痣这种也要生在一处地方,辛夷笑起来时带着唇角那颗小痣微动,妩媚动人的很。
这人虽然冷冰冰的,但是说话间嘴唇微动,仍是与辛夷一模一样,只是少了辛夷那种风骚入骨的妖娆。
“辛夷。”仇天唤道,“蓝千琊在这里做什么?”
口吻竟有十分的傲慢无礼。
荀玉卿许久未听见这个名字了,不由得更觉烦闷,冷笑道:“他是谁,在不在这,做什么,又与我有什么干系,你这人好烦,难不成大街上瞧见着个人便要黏上去问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吗?”
他的声音不算太小,大街上虽然热闹,可人们对八卦似乎天生长了一对千里耳,听着荀玉卿这么说话,大街上不少人登时便看了过来。仇天不觉涨红了脸,放在往日里,也是辛夷黏他,绝没有他粘着辛夷的说法,眼下对方这么说,倒好似他厚颜无耻的巴着不放似得。
江湖人物最要脸面,更别提仇天了,他刚刚出手试探,已知荀玉卿武功不低,不由也起了些许争胜之心,便要叫人瞧点颜色,但倒无伤人之意,便用剑鞘挺出,直击荀玉卿面门。
“好小子,真当我脾气好不成!”荀玉卿稍一后撤,这大街上人来人往,见着两人动手打架,有大喊要去官府找捕快的,有赶紧逃命的,吵吵嚷嚷的顿时跑出好几十米开外,寻个掩护,围成一团瞧热闹。
这一排店铺罗列,窗门打开,探出一个个脑袋来,街上竟顿时没了什么人,连小毛驴也识相的跑开了。
与岁栖白打斗固然增长经验,但也叫荀玉卿落下个毛病,他擅用鞭要远远擅长于剑,而鞭子的范围又大,因此打起架来,也就顾不得周遭了。
好在现在人们跑得精光,否则他还要束手束脚的很。
仇天的剑鞘来势凶狠,荀玉卿冷冷笑了一声,链剑抖开好长一条,好似长了眼睛般,瞬间缠上了那古朴皮鞘,当即剑鞘便被脱了开来,一泓秋水盈光打鞘中泄出。
“来得好!”仇天反手握住剑柄,就着剑鞘脱离将长刃抽出,反身一刺,剑势如虹,直奔荀玉卿胸膛与咽喉两处而去,荀玉卿甩开剑鞘,不敢硬接这一剑招,他足尖微点,便往后退去,长链甩开,如蛇一般咬上剑刃,却见仇天剑招忽快,带不避不让,只将长剑一卷,这链剑与他相撞,倒好似被卷起的麻绳,顿时动弹不得。
荀玉卿只得侧身一避,手腕微抖,链剑叮叮当当的顿时从那长剑上滑了下来,他知这招对仇天怕不见效,自然不再重复。方才过这么两招,他心中已知自己是打不过仇天了,一腔怒气硬生生憋了回去,虽说不大好受,但总比折在仇天手里头好。
这会儿荀玉卿萌生了退意,仇天的眼睛却比方才要亮了不少,他的双颊微微发红,眼睛里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辛夷……”仇天的声音几乎在发颤,他的神态忽然有了一瞬间的大转变,那种傲慢与高高在上顿时化为乌有,变成了既炙热,又欣赏的微笑,“你真是好极了!”
荀玉卿脸色微微一白,只道:“多谢。可惜我并无同感。”
他虽未曾将武器收起,但已无战意,仇天自然也收剑入鞘,但神色之间却还有些遗憾。
“既然你坚持不是辛夷,那还请问尊姓大名。”仇天客气了许多,神情既狂热,又和善,竟浑然不觉自己是在对一个之前自己本瞧不起的人敬重有加。单凭这一点,他虽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却不是个容易招人厌恶的人。
荀玉卿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淡淡道:“与你无关。”口吻也较方才的剑拔弩张,要缓和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