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首,陆烁!”
盘查小吏的的声音格外的响亮,将“陆烁”两字拉的老长。
陆烁立刻就感觉到身上灼热的一片,十分的难受。
他不用回头去看,也不用仔细去想,就已经知道,必是其他队伍的人对自己投来的打量目光。
不仅如此,就连自己所在队伍的几名学子,也都遮遮掩掩的看向自己,目光中似是探究,似是怀疑,似是敬服。
“这人真的是案首?怎么从来没见过……”
“人家可是国公府的公子,身份多尊贵,你算哪根葱?人家哪能随随便便见你……”
“今年的案首可真是年轻啊,有十一岁吗?”
“十一岁?应该有了吧!也不知他师从何人,这么小的年龄就中了案首,想必他老师的学问也是极好的……”
……
人群中断断续续传来窃窃私语。
陆烁不由攥了攥拳头。
此时此刻,自己虽混杂在人群中,格外的不显眼,又因为年岁小,身量不高,隐匿在众位学子之中,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见。
但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关注的重点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陆烁只觉得胸中有股豪情在激荡,仿佛站在了最高点上。
一种睥睨众生的感觉。
陆烁站在小吏办公的长案前,面上镇定自若,带着恰到好处的从容微笑,身子却挺得越发笔直。
他只觉得这么些年以来,自己头一次站的如此挺拔,如一株树干通直的白杨,扎根在脚下,一动不动。
须臾之间,陆烁又放松了下来。
他心中暗暗摇头。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也变得如此虚荣了!
不过是中了一个案首,科举才刚刚起步而已,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仅仅是别人的注目礼罢了,自己竟就乱了方寸,忘了宠辱不惊的君子之风。
陆烁正暗暗检讨着自己,盘查小吏就已经在入场考牌上打好了戳,举起双手,恭敬地将身份文书及考牌递到自己面前,笑道:“陆案首,已检验好了,一切妥当,您请进场吧!”
陆烁回过神来,接过文书及考牌,笑着道了声谢,无视众人的目光,径直大步进了考院大门。
此时早已有一名士兵等在那里,这是要进行例行的脱衣检查了。
这项检查,陆烁县试时就已经经历了五次,对此倒是习以为常,于是就亦步亦趋,跟着士兵进入盘查的房间。
陆烁张开双臂,照例被查验的士兵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索着检查了一遍,连头发都被勒令散开,检查是否将小抄藏在了头发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烁觉得相比于县试,这次的例行检查似乎要严格许多。
等检查完毕,陆烁重新整理好仪容,簪好发髻,就由一名执灯小童引着进入考棚外的小厅。
这个小厅与县试第一场等待时的大厅并不是一处,小厅不大,却很精致,里面此时已坐了十来个学子。
都是刚刚与陆烁排在一队的。
没错,这个小厅就是专为前二十名准备的休憩场所。
“原来是陆案首!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当真是少年英才,幸会幸会!”
陆烁才一踏进小厅,迎面就走过来一人,冲他拱手行了个揖礼,毫不见外地寒暄起来。
看他那份热情,好似他们两个是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似的。
陆烁定睛一看,只见这人生的面容白净,身姿挺拔,眉心的一颗红痣格外的显眼,增添了几分阴柔,使他整个人看着极为儒雅俊美。
陆烁记得他,刚刚小吏唱名时,叫的是“三名,蔡行霈”。
就是那位跟着外公严应淮严老先生读书的蔡行霈!
据说只比自己大了一岁,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长袖善舞!
这是陆烁对他的第一印象。
“不敢当,不敢当!蔡公子在京师中才名赫赫,小弟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玉树临风、温文儒雅!小弟惭愧!可不敢说什么少年英才,在蔡公子面前提这个,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了!”
陆烁拱手还了一礼,包子脸笑吟吟的,谦逊道。
语气中不乏对蔡行霈的恭维赞叹!以及对自己的贬低!
虽说陆烁对蔡行霈的了解仅仅限于他出身蔡家三房,是行二的嫡子,将来要兼祧两房,且对他有没有才名,是半分也不了解,更谈不上“久仰大名”了。
但大齐朝风气如此!
别人夸耀你,你若是不谦逊几句,若是不捧高别人几句,只怕不出今晚,他陆烁目中无人的名头就要传遍京师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小厅里坐着的其他几人也纷纷走上前来,大家相互拱手致意,或夸赞或追捧,交谈了起来。
总之,气氛十分的融洽。
同年同年!
同年的关系有时十分的重要,若是处理好了,待日后入朝为官,说不得就是一条人脉了。
陆烁只觉得笑的脸都僵了,这场寒暄才慢慢结束。
他心中暗呼一口气!
本以为是来老老实实考试的,没料到还会有这样的体验。
等找好座位坐下,陆烁才注意到,小厅中有一人,自始至终都端坐在灯挂椅上,如老僧坐定般,也不言语,也无行动。
正襟危坐。
显得很不合群。
“那位,可是岳阁老的外孙杜小公子?”
陆烁望着那人的方向,向旁边的蔡行霈问了一句。
陆烁刚刚与小厅中众人熟悉了一遍,所有名字都听说了,只“杜鼎臣”三个字没听人提过,隐约觉得应该就是他。
“就是他!”蔡行霈听了陆烁的询问,立刻答道。
说完这话,他又附耳过来,低声道:“你进来的晚,是没看见,这人是有多迂!刚刚有位同年同他打招呼,只是正常的寒暄而已,他却只闭着眼睛,半句不答,良久,才跟人家说了句‘非礼勿言’,让人家噤声,你说说……”
说到这里,好似又觉得自己暗下里议论别人有几分的不妥,他讪讪地笑了笑,道:“总之,若非必须,不要轻易同他搭话就是,也免得剃头挑子一头热,白白惹了尴尬!”
他语速极快,又因距离近,一股热气冲到陆烁耳中。
陆烁的耳根“腾”的红了,只觉得十分的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