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雨水。
今日乡试。
天色未亮,空中依然阴云堆聚、习习凉风带着湿润水汽,京兆府下辖各县的学子早已等候城外,待到长安各处城门一并开启,顿时一拥而入,分别奔赴长安、万年两县县衙。
城内各处里坊、街巷,早已有左右金吾卫十人一队来回巡逻,顶盔掼甲、装备齐全,以便于随时应对有可能引发的骚乱。
全城上下、严阵以待。
考试共分三场,每场三日,因报考学科之不同区分考场,考试内容也各自不同。
卯时末,县衙门户开启,有礼部官吏会同金吾卫兵卒,验明正身、搜检全身以防作弊,陆陆续续放考生进入衙门内事先准备的考场,等待考试。
万年县衙大堂之内,灯烛明亮、人影幢幢,房俊、马周、许敬宗、李安期等人汇聚一堂,礼部以及县衙官员出出进进、一片忙碌。
马周瞅了一眼外头阴沉的天色,对李安期道:“要下雨了,安排官吏随时巡查,若有考场漏雨要及时予以处置,定要保证考试顺利进行,莫让考生因为下雨而耽搁考试。”
李安期赶紧应下:“稍后下官亲自带人巡视,确保万无一失。”
房俊叮嘱道:“处置事务之时不要单独行事,要确保礼部、御史台都有人在现场,三方制约、相互监督,确保无徇私舞弊之事。不要轻视了考生的能量,也不要高估官员们的操守。”
自古以来,任何考试过程之中防作弊都是重中之重,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方法层出不穷,一旦出现作弊事件,不仅对其余考生不公,更会导致诸多官员遭受牵连、罢黜丢官。
大唐的科举考试刚刚上路,诸多方面经验欠缺,万一出现舞弊事件,影响深远。
李安期心中一凛,忙道:“太尉放心,下官省得!”
由黄门侍郎升任万年县令,这一步算得上是踏踏实实,只需多干几年积攒政绩、资历,加上家中人脉,即可顺利升任六部侍郎,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可万一因为科举考试出现纰漏,考评之中有了污点,怕是蹉跎二十载也难以踏上六部侍郎的高位。
科举考试考的是京兆府的学子,但也是他的一场大考,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房俊颔首,看向马周、许敬宗:“今年乡试之后,吾等当上书陛下,于各州府兴建贡院以专门供考试之用,毕竟各地府衙之情况不一,万一房舍短缺、建筑简陋,因此而影响考生,则大为不妥。”
科举考试经由他参与改革,在前隋科举基础之上按照后世做出诸多改良,可他毕竟未曾亲历过科举,大多是道听途说,于许多细节之处也难以周全,只能在施行过程之中一一改进。
于天下各处建筑专供科举考试的贡院便是其中之一。
马周捋着胡须点点头:“确实有必要,繁华之州府尚好,若是偏僻贫瘠之地,州府官舍简陋,怕是难以妥善安排考场。”
全国各州府建设贡院,看似一项庞大任务、靡费无数,但对于当下各地兴建基础设计如火如荼的大环境而言,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只需做好规划,轻而易举。
有官吏前来,恭声道:“考生已经入院,准备就绪,请侍中主持考试。”
京兆府乡试在长安举行,因人数众多,故而分出万年、长安两处考场,分别由中书令、侍中两位宰相监考,马周负责万年考场,刘洎负责长安考场。
马周霍然起身,对房俊、许敬宗抱拳,沉声道:“请二位坐镇于此,本官前往主持。”
房俊与许敬宗也起身还礼:“请!”
……
天色渐亮,阴云未散,一阵微风拂过,小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
考试紧张进行。
万年县内除去正堂之外,其余一应房舍全部搬空、设为考场,但考生诸多,不得已又在庭院之中搭设了临时的棚子,内里放置桌椅、四周布设帷幔,复杂的考场形势为监考提升了难度。
所有监考人员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毕竟是陛下登基之后首次全国范围内的科举考试,上上下下准备周详,绝对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万年县衙、礼部、御史台三个衙门各派官吏组成无数监考小组,既要监视考生,又要互相监督,时刻在考场之内游走,确保考试顺利进行。
房俊与许敬宗撑着伞,信步走在县衙之内,时不时关注一下考场情况。
许敬宗经过一处考舍,往里瞄了一眼,轻声道:“这不是徐王世子嘛……宗正寺此番恳请陛下准许宗室子弟参加科举考试,也算是一次进步,只要有尚学之心,纵然不能通过考试也不至于成为混吃等死的纨绔膏粱,如果能够长期坚持,宗室也是会出现几个人才的。”
事实上,宗室有着无与伦比的教育资源、强大的政策扶持、充足的财力供应,只要子弟虚心向学,一旦通过科举考试,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即便当下宗室遭遇重创一蹶不振,可假以时日,必然振兴强盛。
房俊表示赞同:“宗室繁盛,则祸起萧墙,宗室羸弱,则社稷不稳,现在宗室羸弱不堪,是要增强一些才能稳定社稷。”
宗室是一柄双刃剑,强了不行、弱了也不行,但凡历史之上王朝鼎盛之时,届时宗室不强不弱、稳定可靠之时。
两人信步走着,行至庭院,便见到其间临时搭设的考场忽然传来一阵喧嚣,继而有负责维持考场秩序的金吾卫兵卒飞奔而至,会同监考官员将两人从中押解而出。
其中一人被金吾卫兵卒反剪双臂,却兀自挣扎叫嚣:“吾乃蒋王,陛下亲弟,太宗血脉!此人抄袭,本王予以检举,有何不对?速速放开本王,若耽搁本王金榜题名,汝等担不起责任!”
另外一人披头散发,此刻神情沮丧、闭嘴不语……
监考官员以及金吾卫兵卒面对叫嚣不断的蒋王李恽,也有些无可奈何,这位虽然扰乱考场秩序,可毕竟是当朝亲王,总不能将其一顿棍棒而后驱逐考场、取消考生资格吧?
正在为难,便见到房俊与许敬宗联袂而至,前者沉声喝道:“蒋王住口,莫要扰乱考场,否则剥去衣衫、棍棒伺候!”
李恽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房俊,顿时偃旗息鼓,前一刻还大逞亲王威风,下一刻神情柔顺、赔着笑脸,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一旁的监考官员以及金吾卫兵卒有些不忿,亏得你乃堂堂亲王,欺软怕硬至如此程度,你也好意思?
李恽赔着笑脸:“是姐夫啊,今日您监考?”
房俊负手上前,沉着脸:“休要嬉皮笑脸,考场重地,称职务!”
李恽:“……”
房俊不理他,询问一旁的监考官吏:“发生何事?”
官吏忙道:“考生李恽、考生窦怀让,考试期间相互挑衅、大打出手,严重扰乱考场秩序,下官不得不将二人驱离考场,以确保考试继续进行。”
房俊蹙眉:“窦怀让?抬起头来,因何扰乱考场秩序?汝难道不知考场纪律、不知扰乱考场之后果?”
……
扶风窦氏源远流长,素来以军功世家而闻名,传至隋唐,愈发成为关陇门阀之中坚。然而自从太穆太后嫁给高祖皇帝,扶风窦氏一跃成为大唐勋戚,不可避免的有所堕落。
家族内部迅速分化,一部分耽于享乐、无所事事,一部分尚有抱负、立志于建功立业,窦怀让便是如此。
出身于扶风窦氏,自幼锦衣玉食,窦怀让却始终坚持读书,出仕之后也尽心竭力、兢兢业业,算是勋戚之中少有的后起之秀,此番科举考试,更是准备充分,打算一鸣惊人,由此迈上一个新台阶,使得仕途愈发通畅。
今日进入考场,正在准备笔墨纸砚,便发现毗邻的考位上坐着的居然是蒋王李恽……
有关于宗室子弟参加此次科举考试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却未想到素来纨绔嬉闹熬鹰斗狗的将王殿下也来了,这厮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能考个甚?
心里便有些警惕。
果然,准备阶段,李恽便靠了过来,笑嘻嘻表示让他抄一下……
窦怀让断然拒绝。
他早已知道此次主考官乃是侍中马周,最是铁面无私,又有房俊、许敬宗等大佬辅助监考,哪一个是窦家惹得起的?一旦给蒋王抄袭被发现,必然被取消考试资格。
家中已经向陛下求亲,陛下也有意与窦家亲上加亲,可窦怀让却不想成为一个混吃等死的驸马,他有着远大志向,即便做一个驸马也得是房俊那样。
若被取消考试资格,仕途无望,如何答应?
然而他低估了李恽的无耻,开考之后不久,这厮居然堂而皇之的将一个纸团丢过来,未等他反应过来,李恽已经举手站起,检举他抄袭……
窦怀让怒不可遏,出言反驳,李恽却挥舞着拳头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