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存有几分心虚,但看见清河若无其事站在面前时,公仪林瞬间腰板挺得笔直,作为火龙驹的主人,天苑的掌教,都将这匹拥有神兽血统的神驹抛在脑后,自己觉得不好意思,纯粹是在瞎操心。
一时间再度将火龙驹的事情放下,公仪林走到清河身旁道:“你要追查的线索断在堵鄂门这里,我和纳兰家的恩怨却在此处即将开启。”
“即将开启?”清河似乎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词语,语气微微上扬。
“我知你在想什么,”公仪林道:“从我杀了纳兰逸皇起,就已经和纳兰家结下梁子,原本以为斩了他们一位天骄必定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谁料如今却是如此‘风平浪静’。”
私下追杀他的人有,但没有一个在实力上能够给他造成困扰,纳兰家迄今为止没从族内派出一名像样的高手,多数是花重金雇黑市上的杀手,这让公仪林不禁猜测他们究竟将人手用去了哪里。
正当公仪林做出几个猜测后,脚下的地面忽然钻出一个黑黝黝的甲壳虫,莫看它个子小,却是没有从松软的泥土中钻出,而是用脑袋上的一根小角,硬生生地从青石板砖开凿出一个小洞,穿了出来。
公仪林一眼就认出这是李星宗的黑甲虫,伸出手,那黑甲虫就顺着衣袖闪电一般快速爬到他的手掌心停下,两侧的翼片快速抖动,公仪林眉峰轻挑:“九师兄让我去找他?”
黑甲虫又扑扇了一下翼片,然后飞速顺着原路下地,重新在地面钻出一个小洞离开。
大拇指拖着下巴,公仪林目光闪动,看来九师兄已经得知他来长门的消息,他余光瞥了眼清河,好不容易就要到手的饭票,现在一走,岂不是前功尽弃,话说回来,李星宗不是不给他灵石,论出手的阔绰,估计谁也比不上曾经是皇子的李星宗,一掷千金乃是常有的事。
“可惜……”公仪林一脸遗憾,李星宗给他灵石很是爽快,美中不足的是管教也严,有李星宗在,他就别想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清河则是不同,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基本处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
眼见短短一瞬间,公仪林的神情各种变化,清河觉得有些意思,没有出言叫醒他,都说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心思最是难测,清河原本也如此认为,但遇见公仪林后,方知世间最是难测莫过于表情多变之人,你能捕捉他的每一个神情,但却很难捉摸透。
思前想后,公仪林决定还是过去一趟,九师兄的耐心可不是很好,就算他今天无视,隔天估计就得亲自上门来捉人。
作出决定后,他立马眼中浮现几朵小泪花,“家里人知道我和你之间的事情,已经派人来捉我回去,为了不连累于你,我决定跟他回去!”
说着,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
“恩。”
一拳打倒棉花上是什么感觉,公仪林算是知道了,本来还准备看对方出现窘态,哪知如此从容淡定,他轻叹一声道:“今日一别,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最迟五天后。”清河面无表情道。
五天后的炼器师大比,他不信以公仪林的性格,会什么也不做。
一点离别的小感伤被打击的彻底消失不见,收起故作离别的姿态,公仪林恢复正经的神情,语气中带着些严肃:“我有预感,这次炼器师大比只是一个引子,背后绝对会牵扯到一系列事端,之后几天不论是你还是我,行动还是不要太过张扬为妙。”
清河眼神柔和一些,开口却是另一种语气:“你不是号称能知世间万事,提前算上一卦,早作准备就好。”
第一次听到眼前的冰山用戏谑的语气说话,公仪林还觉得蛮不错,一种新鲜的体验总是容易给人带来愉悦,这大概也是他和清河之间明明性格迥异,甚至一些时候难以忍受对方的性子,却又乐得相处的原因。
他没有否认清河话里的第一点,却是直言道:“有些事,在意料之中,却不在能力范围内。”
公仪林为人傲是傲了点,但还不至于妄自菲薄,这片大陆上天才层出不穷,一些堪称老怪物的家伙现在虽然消失匿迹,谁知道哪个时候又会冒出头来,万事不可操之过急,这才是保命最好使用的手段。
“你能明白这点自然最好。”清河望着地面上多出两个窟窿眼的青石板砖道:“你再不跟过去,那只小家伙估计就跑远了。”
“黑甲虫最引以为傲的是它号称无坚不摧的头顶犄角,绝不是速度。”公仪林道:“况且论速度,谁又能是你们鲲鹏一族的敌手。”
他用平铺直叙语气描述事实,倒不是特别的赞美,说完后也没有过多耽误时间:“炼器师大比,但愿不会令我失望。”
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公仪林没有多做停留,黑甲虫的速度算不上顶级的快,但再耽误一段时间,恐怕追上也不是多容易的事情。
走出堵鄂门,他没有回望一眼,召唤出飞剑,御剑而行。
清河在他走后,并没有直接离开堵鄂门,反倒是重新朝主事厅后方走去,路过锁心桥和龙象桥并没有停留,直到来到第三座桥下。
堵鄂门三大奇桥,锁心,龙象,焚神。
锁心桥不过是靠着桥底的元磁石让人产生幻想,龙象桥看上去神奇,探其根本只是巧施阵法,让人难以发力,但这焚神桥……
清河眼神一冷,直接迈步而上,同方才公仪林踏上桥面的状况不同,他的周围没有出现任何保护他的光幕,任由烈焰直接侵蚀在身上,却没有丝毫损伤。
鲲鹏的羽翼,本身就是水火难侵。
桥下一片火海,清河站在桥上,墨色的头发迎着热浪飞扬,目光深邃,似乎透过火焰在看什么,那暴烈的焰火触及他的目光也要微微低头。
堵鄂门无人看守,被刻意宣扬的锁心桥和龙象桥,都使得焚神桥渐渐无人问津,乍一看不觉得什么,但细细回味就会发现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比方说……欲盖弥彰。
身子一跃而下,无视怒焰惊涛,如同苍鹰直接投入火海,难觅踪迹。
与此同时,长门的一处豪宅里,处处装饰的大气豪华,有的地方十分崭新,灰尘不落,显然是最近才翻修。
望着尽显奢华的住处,公仪林不由咋舌:“你这是要上天的节奏啊!”
不就是见上一面,找个密会的地方,竟然选了这么一处地方。
李星宗坐在正中央的座椅上,今日他难得没有黑袍加身,而是藏青色的长衫,眉目间多了几分优雅,配上他正拿着茶盏悠闲的神态,如同一个风雅的书生,一开口却是说出让公仪林险些吐血的话:
“反正我又不缺灵石。”
受到暴击伤害的公仪林摆出一副‘我拒绝和有钱人说话’的样子。
“你也无需太过难过,”李星宗见他如此,出言安慰:“都穷了一千多年了,想来也该习惯。”
“……”
公仪林面无表情,转身欲离开,恰在此时,李星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原本是想送你一件‘大礼’,现在开来是不需要了。”
大礼?
立马停下脚步,转过头一副谄媚讨好的表情,特别乖巧地叫了一声:“九师兄。”
以李星宗富可敌国的身家,随便一出手都是金矿银矿,更何况大礼,少说也得是个灵石山脉什么的。
上一秒好像还是生死之仇不共戴天,这一秒又变成早春二月,冰消雪融,李星宗险些被他气笑,不由想起公仪林还小的时候,经常是板着一张脸,想要讨要糖果,又别扭的不行,从空间戒指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道:“拿去。”
公仪林眼馋地看着那枚空间戒指,“其实我要它也可以。”
李星宗冷哼一声,作势要将小盒子收回,公仪林立马一个箭步冲上去抢来,将东西牢牢攒在手中,才松口气道:“开个玩笑而已,师兄不要当真。”
“此物在你手中,要善用。”
被他这么一说,好奇心更加浓烈,公仪林打开手中的盒子,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柔软物体,公仪林眼中有着失望:“又是人|皮面具?”
察觉到他的抱怨,李星宗缓缓道:“这张面具即便是羽皇,也不可能识破。”
公仪林眼前一亮:“当真?”
“我何曾骗过祢,”李星宗道:“此物名为‘琉璃帕’,一但戴上,即便是天生神瞳,也看不出此物的奥秘。”
“琉璃帕?”公仪林蹙眉:“昔日大师兄曾言九师兄有一物,乃是用已经绝迹的天冰蚕蚕丝炼成,戴上后,一面能蒙蔽万人眼。”
李星宗眼中闪过一抹自得:“现在你该知道此物的宝贵。”
公仪林望着盒中还没有纸张十分之一厚度的面具,神情有些古怪:“但大师兄当时说这件东西的名字和九师兄方才所说不符。”
李星宗皱眉:“就我所知,此物只有‘琉璃帕’一个名字,天冰蚕蚕丝比钢铁还坚硬,当时炼制它的人以极大代价借来刀中名品‘琉璃千刃刀’,斩断蚕丝,最后耗费十年时光才炼制成功。”
公仪林不解道:“当时大师兄也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但是大师兄说它叫‘刀削面’。”
“刀……刀削面?”李星宗嘴角一抽,低声咒骂一句:“那个混蛋。”
公仪林淡淡道:“大师兄说了骂他的人都是嫉妒他的绝代风华,神功盖世。”
要不是自诩皇家风度,李星宗绝对要爆上一句粗口。
他沉口气,告诫自己死者为大,不再去计较这句戏言,交代道:“有了‘琉璃帕’,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至于如何利用,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有数。”
公仪林笑了下,神采飞扬,扬起手中的盒子,“放心,我不会让它在我手中埋没应有的光彩。”
“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禅意,想必那佛道传承令你受益良多。”
听到‘受益良多’四字,公仪林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迄今为止,除了一如既往的倒霉和更加倒霉,他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受益。
看出他的不自然,李星宗状似无意道:“师父让我给你带句话,道法讲究通达,佛道却是修炼神通,不要用你修炼道法的经验套用在佛道上。”
公仪林一怔,如同醍醐灌顶,一直以来的困惑随着这句话迎刃而解,他一直沿用修炼道法的方式,按部就班的修炼《浮屠诀》,道法高深,修道者讲究清修,一闭关就是好几十年,所以每日他都孜孜不倦地修炼《浮屠诀》,却忘了佛家讲究慈悲,讲究感悟,需得亲自去经历,才能有所收获。
李星宗见他有所明悟,眼中露出一丝欣慰。
公仪林回过神来,看见端正坐着的李星宗,身上隐隐有一股王者的气势,他之前从未将长门李家和自己师兄联系到一起,很大的原因是李星宗本身的气势太过非凡,而李家人,他只遇见过李望,自命清高,骨子里有傲气,又屈服于世俗,没有一丁点王者的气势。
见他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李星宗开口:“还有事?”
公仪林压下心底的疑惑,摇摇头:“五日后就是炼器师大比,若是师兄也有兴趣,到时候可以一起去看看。”
“我倒是有兴趣,”李星宗的神色有些冷:“只要你将那个只知道画画的蠢货带走。”
想到越浪在画作上的疯狂,公仪林讪笑两声:“我突然想到还有事,先走一步,师兄再见。”
说完,脚下步伐微微移动下,竟到了好几十米开外,挺拔的背影很快浓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方。
“这家伙,”李星宗摇摇头:“跑得比兔子还快。”
突然,在他的正前方有一股气流涌动,隐隐形成一个漩涡,中间似有血雾翻滚,骤然停下,轰然散去后,走出一个看上去年近四十的男子,一身血红色的长袍,腰板笔直,眼神锋利若刀,一股能撼动人心神的气势在他身上蕴藏,最令人心惊的是,在他周围有一层淡淡的血雾,没有随着漩涡的消失而溃散,这男子,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师父。”李星宗立刻从椅子上站起,内心一震,恭敬一拜。
“起来吧。”威严的声音,让人如同置身寒潭。
李星宗微微抬头,“不知师父来此,是否有什么事要交代?”
血红色长袍的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只是一个眼神,就足以令人心神震荡,李星宗内心一颤,赶紧收回目光。
“你师弟呢?”
李星宗道:“小师弟还有事,刚才离开。”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琉璃帕已经交给师弟,以小师弟的性格,必然要去纳兰家闯上一番,会不会……有危险?”
“他做事一向有分寸,倒是你,”血红色长袍男子道:“长门李家不过是一个分支,血统凋零,你念在同族的份上关键时刻帮衬一把就好,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过多耗费心神。”
李星宗垂眸,“徒儿知晓。”
“还有,你师弟涉世未深,你多注意些,别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甚至不是人族的妖类混在一起。”
李星宗眉心一跳,还涉世未深?就你那宝贝徒儿早就修炼成精了,现在还快被一只鲲鹏族的幼崽给叼走了,当然这些话也就是心里想想,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
“十大炼器师家族即将无力掌握长门暗局,乱世将起,那些老家伙也一定不会闲着,可不只有我一个会收弟子,那帮老家伙的弟子门生想必也有不少,其中也有惊才绝艳者,为师已经派出门中所有弟子前往各处,大道争锋,这场天骄战中,我倒要看看,谁能力战群雄,鱼跃龙门。”
血红色长袍男子声音在屋中震荡,挥袖间一道浓墨泼洒入天,刹那间天地失色,冥冥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穿破虚空,幻化出一个又一个黑白相间棋局。
一道光柱随之在李星宗身前窜天而起,刹那间金光一闪,他的手中多了一个名册……
“周天北,十三岁引气入体,修炼无上霸道狂刀,十六岁……”
“上官语冰,玄冰宫传人,太阴玄体……”
“欧阳靖,北荒境中连斩十三位散仙,为人残暴,被称‘杀魔’……”
李星宗按下心中的震惊,“这是……”
“这是那些老怪物弟子的资料,想必此时你们的资料也已经在他们手中,而不论是你们,还是那些天骄,收到的绝对会是一样的要求,”血红色长袍男子看着他,以命令般的语气说道:“一旦遇到资料上的人,杀无赦!”
李星宗看着手上的名单,一时间觉得有千斤重,“想必今时今日的局面都在师父的预料范围之内。”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血红色长袍男子望着天边重新凝聚的乌云,沉声道:“此局,名为请君入瓮。”
李星宗的语气语气有些愤怒:“这些天骄纷至沓来,所有弟子中,只有小师弟习得师父的摘星决,有卜算天地大势之能,必定是他们不遗余力截杀的对象,大道争锋,弱肉强食这点不假,但师父至少也应该将他先摘出去才对。”
这是他第一次出言顶撞,还是以一种质问的姿态。
“不遭人妒是庸才,”血红色长袍似乎想到什么,沉默一瞬,“你当真以为林儿他什么都不知?”
李星宗一怔。
“这片大陆,宗门林立,为何他偏偏选择天苑,”血红色长袍男子道:“自古天苑出仙人,无数宗门,天才不少,天苑仙人数量却远超其他,必定有其原因,他想必也想探究幕后的原因,虽然不知为何最近你师弟似乎停止这项行为,但他还未到长门便斩杀纳兰逸皇绝不是意气用事。”
李星宗蓦然想起在这片大陆有一个说法,若是能灭杀天骄,便能无形中掠夺对方的气运,让自己的成仙路更加顺畅。
但他很快抛去这个想法:“师弟虽然任性了些,却绝不是滥杀之人。”
“你能相信他自然好,”血红色长袍男子道:“既然你看中同门之谊,为师要你在接下来的天骄乱战中尽可能帮助你的小师弟,为他造势,助他问鼎。”
一时间李星宗有些琢磨不透自己师父的想法,要将公仪林推上风口浪尖,又要为他铺后路。
“有些事情,你还不到知晓的时候,”血红色长袍男子开口,苍凉的声音,带着无限深意,“这出局,不是为师所设,我做的,是想办法破局……只是眼下看来收效甚微。”
能让师父都无能为力的局面…李星宗骤然想到一人,心神俱震,明明已经死了千年,那人留下的阴影却是太深,那份音容气度即便过了千年都不能被掩藏,与他生在同一个时代,是那个时代所有修士的悲哀,当然,也包括他。
……
黑夜迅速席卷晚霞,长门的夜晚,有的地方歌舞升平,有的却是安静的连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清河坐在窗边,回忆今天在焚神桥下的经历,火焰温度越接近中心越高,即便是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执意朝下。
一声轻叹从唇角溢出,他缓缓站起身,白衫罩身,眉目更显冷峻,窗外不是天苑独有的月色,不知不觉,他已经走了很多地方,似乎从遇见公仪林开始,一切都有了变数。
“能知世间万物?”清河忽然发出一声低笑,怕是这种狂妄的话语也只有从那人口中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
如玉的掌心在月光下显得温润神秘,一只小巧的灵纸鹤陡然出现在掌心中,当日公仪林用无数灵纸鹤宣传自己卜算能力,后来才间接有了边飞尘弃仙种田之事。
鬼修之身,卦测万物,佛道传承。
手指拂过灵智的翅膀尖,原本的笑声不见,转而是眼中的深意,似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大袖一甩,所有的窗户‘砰’地一声关上,桌上的毛笔飞至掌心,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月色一同奏响……
“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笔仙,请问从前的你是怎么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