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她们几个跟着魏氏先在慈幼局和福田院走了一圈。两处倒都没有被淹,院子里积水也少。六娘很是佩服:“表叔母此处真是想得周到!我们沿途过来,几乎没有不被淹的人家!”
魏氏笑着摇头说:“你可夸错人了,想得周到的是你家三房的表舅母,昔日的王夫人。”
九娘低下身子,查看当年沿着院墙为了排水特地挖出的深沟。魏氏告诉她们:“我们这两处,已经是东城地势最高地方。加上这个落水沟,是平常人家的两倍宽,秋冬天扫落叶虽然吃力一些,可遇到涝灾,才知道好处。你们看这里的院落,中间特地铺高了,四周低矮。就不容易被淹。”
福田院后院里,一个大夫带着背着药箱的药僮从屋里走了出来,笑着和魏氏打招呼:“昨夜才在相国寺见到魏娘子,现在又见到了。辛苦辛苦!”
魏娘子也笑了:“林大夫安好。我们曹大娘可好一些了?昨夜雨大风急的,怕她一夜也没睡踏实。”
曹大娘?!九娘眼眶一热就想要进去看上一看。
林大夫看看魏氏后头,笑着说:“曹大娘啊,看见二郎,病就能好一半。再看看这些漂亮的小娘子,病就全好了。”
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笑声:“林大夫你这靠嘴治病的本事越来越大了!背后编排我婆子!你羞也不羞?”
众人一看,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粗布衣的老人家,五十多岁,拄着一根拐杖,两个七八岁的女孩儿扶着她走了出来,看来起来精神尚可。
九娘赶紧上前去扶她:“婆婆小心。”
曹大娘眯起眼看了看她:“这小娘子是从哪幅画儿上下来的?生得这么好看!魏娘子,可是你家的?”
魏氏笑着说:“这是我家表侄女儿。今日她们三姐妹来帮忙的。”她倒想快点把小九娘变成她家的呢。
林大夫摸摸自己的两撇胡子笑着说:“头上三尺有神灵,看来说人坏话得当面说才行。曹大娘你一听说二郎来了就能下地,这可不是我空口说白话吧?”
众人大笑起来,曹大娘笑着作势提起拐杖要打他,林大夫哈哈笑着告辞出门了。
这位曹大娘,正是这福田院的原主人。因无人供养,被迫典出祖屋,想得了钱搬去乡下养老。九娘第一次上门,便在曹大娘的开价上多加了五十贯,唯一的要求是恳请她留在福田院里帮忙,另外请她少收点月钱,说一个月只给得起她两贯钱。曹大娘含着泪说哪有她这般绕着弯子帮人的,当场拍板将屋子卖给她做福田院。后面听到消息来的一家脚店东家,加了两百贯钱,曹大娘也不肯毁约另卖。连对面慈幼局的房子,也是她告诉九娘的。
前世九娘没生病的时候,常常来这两处,曹大娘总拿她当亲闺女一样看待,嘘寒问暖,帮着她打理杂务,甚至几次同她说千万别在意那些个淑人夫人背后说她善妒不贤,哪有夫妻和美却硬要自己往里面塞人的道理,简直是脑子放在蒸笼上蒸过的,说得她哈哈大笑。后来她生病了,曹大娘一手替她照看着,还去苏府看了她好几回,过年期间特地给她送了桃板和桃符,再三叮嘱她好生休养。
陈太初笑着上前从九娘手中接过曹大娘:“婆婆躺了三天了,需得出去走动走动,还是我陪着去吧,今日出了太阳,还好不算太热。”
三姐妹一起给老人家行礼问安。曹大娘问了名字,朝着九娘笑:“好孩子,谢谢你们几个能来。倒巧了,我原来有个比闺女还亲的孩子啊,也叫九娘,可惜命不好走得早。”
魏氏就笑道:“是巧,这个九娘啊,就是大娘你那九娘的嫡亲表外甥女儿。”
曹大听着稀奇,拉着九娘的手又说了几句。九娘眼眶热热的,说不出话来,只看着她笑,笑着笑着还是留下几滴眼泪来。她眨了眨眼睛对六娘说:“六姐,好像有小虫子飞到我眼睛里了,你帮我吹吹。”
魏氏看看儿子藏不住的一脸关心,暗道可惜,这要让太初去吹吹该多好啊。转念又叹气,这小九娘看上去和六娘四娘差不多大,怎么才十一岁呢!这得等多久啊,就算四年后行礼,太初也要十八岁了。却忘记陈青娶她的时候是二十岁,也忘记在秦州的长子都还没着落呢。
陈太初扶着曹大娘慢悠悠地出了门。魏氏带着三个小娘子去看看后两进十几间屋子住着的老人家们。九娘看到房里窗明几净,茶水点心都有。老人家有些在打叶子牌,有些在念经,有些在打瞌睡,有些在说话。好几位老人家九娘都还记得是她当年亲自接来的。几间房里搭着小小佛龛,上头供着荣国夫人的牌位,一看就是日日上香的。院子里还有两位老翁在打五禽戏。人人见了她们都笑呵呵地问好,对魏氏很是热情熟稔。九娘心里又酸又甜又安心,更是感激魏氏。
待进了正屋,魏氏的侍女捧着薄薄的两本账簿等着。一旁的粗瓷茶盏里泡好了茶。桌子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算盘也摆好了。旁边放着一个大碗,碗里满满的装着刚洗过的一粒粒葡萄,水珠儿还在上头。
魏氏笑着告诉她们:“这是慈幼局院子里的葡萄,被大风雨弄掉下来不少,不过都洗干净了,你们不吃也不要紧。”
四娘笑着上前拿了一颗,柔声笑道:“表叔母同我们太过见外了。我们姊妹哪就这么金贵了!我家九妹还在她房后面种花椒什么的呢。”
魏氏吃了一惊:“九娘自己种?”
六娘不等九娘开口就说道:“是的,我家婆婆嗜辣,正好苏家表哥他们回川,婆婆就请他寄些调料和种子来。正好九娘从书上看过种法,她才试着种了花椒和食茱萸。”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四娘一眼。四娘笑嘻嘻地剥了葡萄皮,放入口中。
魏氏高兴地嘱咐九娘记得到时候送一些花椒给她。九娘笑着应了。魏氏摊开账簿大概和她们说了一下,就留她们在屋内理账。
九娘大概看了一看,心中对魏氏更加钦佩。如今这福田院里满当当的住着四十几位孤寡老人,吃饭穿衣,纳凉保暖,求医问药,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对面慈幼局里二十多个孩子,一样照顾得十分周全。一年开支近千贯。可账目上她留下来的三千贯,竟然分文未动,而每个月阿昉送来的钱,也另外列得清清楚楚。
三个人静悄悄地核对着帐目,小半个时辰后便理清楚了。侍女取了账簿去回禀魏氏,不一会儿回来说:“娘子正在厨下帮忙,请三位小娘子自便,稍后留下用个午饭,二郎再送小娘子们回府。”
四娘想着难得早上抓住机会遣开了莺素,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试上一试,就站起来问:“不如我去厨下看看,有什么能帮上表叔母的。”不等六娘九娘说话,她就请魏氏的侍女带她前去。
看着四娘去了,六娘让玉簪和自己的女使都退了出去,才捏了捏九娘的小手,正色道:“我看她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简直疯魔了,都不像素日的她。你别放在心上。只是表叔母这点点小事,劳师动众地去家里请我们来,难道——?”
九娘笑着说:“怪不得娘一早耳提面命的,若是四姐能讨了表叔母的欢心,以表叔母的为人,想来倒不会计较门第嫡庶。”
六娘摇摇头:“昨夜瓦子里我就觉得,恐怕表叔夫妻是看中你了,表叔又特地喊你一个人去说话。你去了后,表叔母也拉着你娘出去了好一会儿。你娘回来时一脸的喜色藏也藏不住。不过四娘昨夜又不在,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我不知道,但她昨夜那样说你,的确太过分了。她这个性子,多年也改不了。难不成她得不到喜欢的人,就要怪到别人身上不成!”
九娘一怔,又不好说陈青和自己谈的都是国事并无私事,只叹了口气道:“算了,这都是小事,也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我去对面看看那些孩童。六姐可要一起去?”
六娘想了想:“你去吧,我想先去看看这里的老人家都在做些什么。虽说书本上一直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可真正来到这里,才知道所学皆虚。”
六娘看着九娘带着玉簪也出了院子,略一沉思,也出了正屋。
***
厨下热气腾腾,两个妇人正忙着生火蒸饭,长长的木案上,两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带着两个四五岁的小童,踩在小木杌子上择菜。一边挑出被暴雨泡烂的菜叶子,一边偷眼去看门口的四娘。
魏氏和四娘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四娘呆呆地看着魏氏麻利地杀鱼,忽地一丝血溅到她手背上,吓得她低低尖叫了一声。
魏氏抬头一看,赶紧笑着说:“快用帕子擦一擦就没了,我手上脏,帮不上你。吓到了吧?昨夜大暴雨,汴河里浮上来不少鱼,捡回来的时候还扑腾着呢。可省了不少钱。亏得叔宝他们几个机灵带了木桶去的。”
后面一个小女孩尖声尖气地说:“娘子,我也去帮忙了,还抱了一条大鱼回来呢!”
魏氏笑吟吟地回头赞她:“你也机灵又能干,一会儿吃多点!”
四娘局促不安地道:“我能帮上表叔母什么忙吗?”
魏氏摇摇头:“你们在大宅子里长大的,最多指挥奴婢炖个汤什么的,哪里能做这些粗活?”她好奇地问:“九娘真的自个儿种地?谁帮她开垦的地啊?”
四娘将那擦过血的帕子叠了收进荷包里,柔声道:“是我二哥还有十一弟他们,为了让她种个地玩,特地去买了许多农具回来呢,她姨娘还给她做了好几身粗布衣裳,粗布头巾,弄得像真的一样。每次看着她都笑死我们姐妹几个了。”
魏氏笑道:“小九娘倒有意思,难得都还被她种活了呢。”
四娘拿起水瓢,替她从一边的干净水桶里舀了一勺水浇在魏氏手上,轻笑道:“可不是,若这样都种不活,怎么对得起苏家表哥对她的一份心意呢——”她看见魏氏手下一停,便轻轻惊呼了一声,急着解释道:“表叔母您可千万别误会了什么,九妹同苏家表哥自小就特别有缘,比旁人亲近一些是难免的。她和苏家表哥的娘亲连生辰都是同月同日同时,从小又爱黏着表哥——可我家九妹年纪还小,只当这是兄妹之情的。若是阿娴言辞不当,表叔母可别误会了九妹。”
魏氏抬眼看了看她,笑道:“这有什么可误会的,人和人之间亲近不亲近,本来就要看缘分的。”
四娘点点头,柔声说:“可不是,我家九妹和苏家表哥真是有缘,当年第一回见面,表哥就把他母亲的一只哥窑八方碗送给了九妹。这些年就连燕王殿下那样的救命恩人,送了那许多好礼给她,也没有比那只碗更让她宝贝的了。这两年,过云阁里的书她不知道抄写了多少本。只希望苏家表哥能用得上,明年下场大比,能殿试折桂。阿弥陀佛,我家九妹也就放心了。”
魏氏又笑了笑,站起身将杀好的鱼统统倒入一个大木桶之中,就听见噼里啪啦一阵响。外面陈太初就笑着走了进来:“娘!你别提,重得很。我拎去井边替你洗干净。”
陈太初进来看到四娘也在,便略点了点头,将魏氏手里的大木桶拎了出去。
魏氏把那盛了干净水的木桶提过来冲了一下手:“这里头也没水了,劳烦四娘你帮我提过去井边,让太初也打上水吧。你可千万别提,他有的是力气。”
四娘一怔,福了一福,提着那空木桶去了。
魏氏看着四娘的背影,叹了口气,坐回小木凳上自言自语道:“这六郎的事还没完,怎么又跑出来一个苏家。太初啊,你可得赶紧加把劲啊。”她擦了擦手,转过身走到锅台前问那两个妇人:“这一家有好女啊,就是百家会来求,是不是?”
那看火的妇人就大声笑道:“可不是!魏娘子初来的时候,林大夫的二弟还想求你做他家娘子呢,太尉大人差点没把他给活劈了当柴烧!”
厨房里一片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
***
四娘忐忑不安地提着木桶靠近井边。不远处有两个妇人正在晾晒擦洗过的藤席,几个孩子在帮忙洗着巾帕。井边一颗大树,如冠盖一般,罩住了那井和那人。
接近正午的阳光依然炙热,井边树下的陈太初却神清气爽,一只手轻轻提了一桶水上来,哗啦啦浇进大木桶里,又将那脏的血水拎到旁边倾入墙角的落水沟中。似乎他做的是烹茶赏花一般雅致的事情,说不出的好看,说不出的悠然自得,说不出的风流。
四娘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寸寸捏在他手中,她咬了咬牙,心一横,走上前去。
“太初表哥——”
陈太初抬头一看见是她提着一个空桶,就笑道:“我娘还真的差遣上你们了,真是抱歉。你且放着吧,一会儿我一起提过去。”
四娘轻轻将木桶放到他身边,痴痴地看着他。阳光透过细碎的树叶,轻吻在陈太初的面容上,明亮处如玉,微暗处如瓷。他眼睫低垂,偶有颤动,如蝶翼初展又如娇花临风。
陈太初忽地听见低低的啜泣声,一怔,抬眼一看,四娘却蹲在他近前抱着膝盖,双目垂珠泪,烟眉笼愁云,正怔怔地盯着自己。他立时起身退开了两步,左右看看,并无异状。
四娘看他微微皱起眉头,不复方才软语轻言,眼泪更是扑簌扑簌往下掉。腹中那想了千万次的话,竟开不了口。
陈太初轻轻弹了弹手上的水珠,又退开一步,也不言语,他虽然情窦初开,却并非鲁莽粗心之人,一个小娘子还是心上人的姐姐,这般看着自己,他自然也有所感,更生出了局促不安和要避嫌的念头。
四娘见他又退了一步,垂下头轻声开口问道:“太初表哥,你——求求你了,你救救我罢。”
陈太初一愣,不自觉上前一步,微微弯了腰问:“你这是怎么了?”
四娘的泪落在手上:“我家翁翁听了我舅舅的话,逼着我给吴王做妾。要不然就要把我嫁给程之才那样的无赖。”她抽噎着抬起头来,泪眼婆娑中,陈太初一脸讶然。
陈太初略一思忖,却又退了一步,沉声道:“孟家是汴京城数得上的世家,断然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你爹娘和你婆婆梁老夫人更不会允许家中女儿做人侍妾。你该好生和家人商量才是,请恕太初爱莫能助。”
四娘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是,他的眼睛只会看着九娘,他的同情,也只会给九娘一个人。她巍巍站起身,上前一步颤声问道:“若是,若是九娘这样同你说,你!你也会说爱莫能助吗?”
陈太初剑眉一挑,眼中寒星掠过,玉面更沉,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径自走到井边刷刷两下提起一桶水,倒入空桶中,又将那装鱼的大木桶也灌满了水。一手拎起一只木桶,就要回厨房去。
四娘一愣,不管不顾地上前揪住陈太初的一只衣袖,颤着声轻声问:“我!我是有哪里比不上阿妧吗?”
陈太初脚下一停,挣了挣袖子,却拽不回来,转过身看见四娘满面泪痕,他沉声道:“还请四娘子自重。”
四娘耳中嗡嗡地响,仿佛听见自己心一片片碎在地上的声音,有嘶哑的声音似乎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太初表哥,我——我心悦你已久!”陈太初袖子被她揪成了一团。
不知何时,那晾晒藤席的妇人,投洗巾帕的孩子,早已离去。
陈太初一愣,看看面前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的少女,手上轻轻放下水桶,掰开她关节发白的手,不自觉地拂了拂袖子,退后一步,作了个深揖:“多谢四娘子厚爱,只是太初已心有所属,无以为报,日后还请遵德守礼,切莫再提。”
四娘站在树阴下,看着一脸温和却言辞如针的陈太初,打了个寒颤,喃喃道:“我知道你喜欢阿妧,你们个个都喜欢她。是她就用不着守礼了,就可以提了?”
陈太初不由得露出一丝厌恶之色,正色道:“四娘子慎言。莫坏了九娘闺誉。她年纪尚小,一贯守礼。”声音中已经渗透出了寒意。
四娘摇着头,孤注一掷地上前一步,咬着牙问:“太初表哥可知道我苏家表哥同九妹两情相悦?你何苦来——?”
手上一股大力涌来,四娘一个趔趄,半跪倒在井边,浑身颤抖着,又惊又怕,竟不敢再看陈太初一眼。
陈太初手中的水桶泼出的水溅湿了他半边下摆,看着四娘,吸了口气温声道:“九娘将来长大后心悦哪一个,是九娘的事。我陈太初心悦哪一个,是我陈太初的事,但都与你无关。你身为九娘的姐姐,我只能替九娘说一声可惜,也替孟家说一声可惜。”不待四娘做任何反应,转身提起两只水桶,几步就去远了。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戳在四娘心上。四娘看着他的身影,多年苦恋,今日在这阳光下一寸相思一寸灰,灰飞烟灭,再无一丝希望。多愁牵梦,难成易碎。那人看着温和,说出的话却如此伤人。她羞愤欲死,浑身发抖,最后含着泪在唇齿间一字一字吐出“陈、太、初!”终于抱着那井沿哭了起来。
“你如今可死心了?”忽地一声温和的声音在她头上骤然响起。
四娘大惊失色,抬头一看竟是六娘。一贯温婉可亲的六娘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一丝不屑,一丝痛恨,更多的是无奈和痛惜。
四娘只觉得头晕眼花,站起来一半,一个不稳,差点一头栽入井中。六娘一把扶住了她,将她带回了正屋里,按着她坐下,让侍女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来,便要自己出去。
四娘扑上前抱住六娘:“六妹六妹!你听我说——”
六娘长长吸了口气,挥手让女使和侍女们都远远地退了开去,这才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不!四姐,你听我说才是!你同表叔母说的那些话我也都听见了,你同太初表哥说的那些话我也都听见了。你心悦表哥,自可以去同三婶说同婆婆说,甚至同表哥说同表叔母说,我孟婵都不会看低你看轻你。可你这般句句带刺,不惜撒那样的谎求表哥同情,若是表哥心悦九娘,你这算什么!就是表哥没有心悦九娘,你又置九娘于何地?九娘可是你的亲妹妹!就算今日如你所愿了,他日你可心安?你可会惭愧?我孟家——”
四娘摇着头哭道:“我为什么要心不安?我为什么要惭愧?你们个个都偏心九娘!都只对她好!婆婆偏心!他偏心,你偏心,娘偏心,连着七娘,打小同我最好的,现在也同她好!她什么都有了,我只要太初表哥一个而已!”
六娘眼中也落下泪来:“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道乖者不以咫尺为近!这些年四姐你还不明白吗?九娘她待人以诚,待人以真,她永远不会做出你这样的事!你不是问你哪里比不上九娘吗?你又有哪里比得上九娘!她以姐妹心待你,你却以仇敌心待她!甲班入学试的时候,是谁连着几夜不睡,帮着你和七娘整理出笔记,梳理好经义的?秦娘子质疑你的入学试成绩时,又是谁第一个站出来维护你的?你学绣花,手上被针扎了,不敢吭声,是谁替你去同先生申请书艺考核延后的?你房里有了白蚁,又是谁搬去后罩房把自己房间让给你的?你去年出痘,是谁陪着你供奉痘娘娘的!你连一颗痘疤都没有留下!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她对你好,你只当成应该的。还要在七娘跟前冷言冷语,百般说她不好。你知不知道七娘都同我们说了!九娘她可和你计较过一句?就连七娘那样没心眼的人都亲近她疏远你,你不省己身,反而——”六娘哽咽着说:“你今日为了一个男子,宁可姐妹离心,背后伤她!你可是姓孟啊!”
四娘一个激灵,嘶着嗓子哭喊道:“我是姓孟!可是你们个个都将我看做姓阮!就因为我是阮姨娘生的!人人就看低我三分!我小时候不懂事,亲近姨娘,我知道什么?也没人教我!这几年我疏远了姨娘,可是你们也只肯亲近九娘!她不过只是个低下的奴婢生的!婆婆就让慈姑教导她,你们就个个说她好。你怎么不请我去绿绮阁陪你睡?她就是这样惯会做好人惯爱出风头我才讨厌她!她就是要显得她什么都会什么都好而已!我又没求过她帮我!我不要她帮我!我做什么要感激她?我最好不要有她这样的妹妹!!要没有她才好!”
“啪”的一声脆响。
六娘哭着看着自己的手和四娘脸上的巴掌印,摇着头捂住了嘴。四娘却捂着脸呆呆看着六娘。
外面传来女使拍门的声音:“六娘子,九娘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