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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亏胤祺惊讶——金镖黄天霸,这个名字他可实在是太熟了。

虽然出身草莽,干的又是反清复明这种拎着脑袋的活儿,可黄天霸却决不是什么空有一腔热血的鲁莽草包。他原本出身扬州,除了那个当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的爹,一家子的人都死在了那一场扬州七日嘉定三屠的惨案里头,反清复明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他又偏偏跟施世纶处得极好,施世纶可是施琅的儿子,自然对着康熙是忠心耿耿,他跟着施世纶待的日子久了,竟也渐渐了解了这一位大清皇帝的文治武功,甚至在康熙下江南遇险的时候屡次不顾仇恨拼死搭救。俩人最终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冰释前嫌惺惺相惜,还被康熙把人给带回了京城。

之所以知道的这么详细,倒不是因为他演过黄天霸,而是在前世的一部有口皆碑广受好评的连续剧里头,他饰演的康熙跟这个反清复明的天地会匪首,可是有着好一段儿相爱相杀的曲折故事。以至于这一部剧的主角明明是有着“大清包公”之称的施世纶,可在观众里头反响得最好的,却是他们这一对儿比配角还要配角的副cp。

一想起前世偷偷上网的时候看着的那些个不可描述的同人文字、视频甚至同人图,胤祺望着黄天霸的目光也就多了那么一些不可描述的微妙。

——仔细想想,皇阿玛提起他的时候,那语气好像是有点儿意思啊……还每次见着的时候都是从房顶上下来,居然也没被治一个冲撞圣驾之罪,还这么逍遥地在皇宫里头带着刀大摇大摆的乱跑,居然也没人敢管他。连那一位同为御前侍卫的纳兰容若,可都没有这一份儿待遇……

被前世那些个粉丝洗脑了的胤祺忍不住花式开起了脑洞,黄天霸却早已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将那杯茶接过来一气儿喝了下去,轻咳了一声微沉下脸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得对师父无礼!”

跟这个霸气的名字和出身一点儿都不配的,他的相貌俊秀得甚至有几分柔和,性子也纯良腼腆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即使努力做出老成威严的样子,也根本就没有半点儿的威慑力,倒叫胤祺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好,师父在上,徒儿绝不敢再无礼了。”

“他叫我来看着你,也没说就一定要拜师父。”

被连着叫了几次师父,黄天霸的神色总算从容了下来,撩开衣衫的下摆,侧身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可你既然愿意叫我这一声,我也就真按着江湖里的规矩,把你算成是我的徒弟了。你有没有什么想用的兵器?”

他说得随意自然,却叫胤祺心里头忍不住偷偷一咧嘴——看吧看吧,连皇上都不叫,居然敢叫“他”,在这规矩森严的清宫里头几乎根本就不可能,只可能是他那位皇阿玛给惯的。再看看这一身的浓浓的江湖习气,肩背挺直眸正神清,显然是半点儿的都没打算按着那主子奴才的规矩来,看来康熙肯定是没舍得把他放出去做什么官儿,多半是给放在了不受御史言官们监督的暗卫里头了。

敢叫一位天地会的领导级别人物当贴身的暗卫,胤祺忽然对自个儿的这个皇阿玛生出了由衷的敬仰之情。

“兵器……”

努力地压下了脑海里头那些有的没的,胤祺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阵,才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开始数记忆里那些比较拉风的武器:“刀,剑,枪,鞭子,暗器……”

“停停——够了!”黄天霸不得不连忙叫了停,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新收的这一个显然野心颇大的小徒弟,“你说的太多了,连我也不可能全精通——我只能教给你刀法和暗器,最多再加上拳脚功夫。你若是真想学别的,等把这几项学好了,我再找几个兄弟来教你。”

胤祺心满意足地连连点头应是,又拉着黄天霸问东问西地说个不停。自打穿了过来,他还是头一次遇到真正出身宫外的人,又是个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江湖大侠,自然是少有的兴奋难抑。直聊到窗外天色彻底地黑了下来,来喜进来掌灯,才忽然意识到竟已到了这个时候:“糟了,是我聊得忘形了——师父快回去罢,再过一会儿该宵禁了。”

“明日四更我来找你,先练功,然后送你去尚书房。”黄天霸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站起身,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块精致的玉佩递给他,“你现在年纪还小,不到能用这东西的时候。去找根红绳穿起来贴身戴着,要紧的时候能派上些用场。”

胤祺好奇地接过那一块玉佩,玉质通体莹润触手微凉,细细的云雷纹环绕着一条戏珠的游龙,雕工精致得叫人忍不住惊叹。见黄天霸并不愿再多说,他却也不多问,只是笑着点点头道:“我记住了,多谢师父。”

黄天霸出身江淮,说话时没有半点儿的京城口音,一旦说得快了,语气就不由自主得显得轻快柔和起来,尾音也跟着略略上扬,叫人听着只觉如沐春风舒畅至极。胤祺看着面前的这个江南水墨清竹般的人物,到底还是忍不住惋惜这名儿起得实在是不好——总得起个什么如古龙剧里头那李寻欢、楚留香似的风雅名字,才能配得上这一身的清朗俊雅啊。

黄天霸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惋惜些什么,只是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又忽然板起脸道:“晚上好好睡觉,从明天起一顿至少吃三碗饭,不然不准练功。”

“三碗?”胤祺瞪大了眼睛一时愕然,低头瞅了瞅自个儿的肚子,又犹豫着商量道:“两碗……半?”

“三碗,没得商量。”黄天霸却是半点儿都不为所动,一把按住他的脑袋用力揉了两下,“吃得少了根本没力气练功,你的根骨确实不错,可身子实在太弱了。不补上来就硬练,是要练得吐血的。”

胤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只得哀叹一声乖乖应下,送走黄天霸便老老实实地回了炕上躺下歇着。或许也是这些日子确实耗费太过,还没躺上多久便已沉沉入睡,倒是比前几宿还要更安稳些。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在这一位颇为严苛的师父的监督下硬是塞进去了三碗饭,又锤炼了一早上的基本功,腰酸背痛的胤祺龇牙咧嘴地揉着肚子,领了来喜直奔尚书房——今儿可已经是腊月二十二了。腊月二十三就要停朝,皇子也要停学,这种寒假前最后一天的日子,对任何时代的学子都无疑是最有诱惑力的。

旷了一天的课,这尚书房里头倒是没什么变化。倒是胤祺才刚从门口一露头儿,就受到了兄弟们堪称热烈的欢迎——几个小阿哥都抢着扑到他身上搂着不撒手,七阿哥胤祐拉着他的手急切地追问着有没有什么事,连大阿哥跟三阿哥都过来关切了两句。胤祺一边举起双手大声表明自己好得很,一边费力地把自个儿从人堆里扒出来,就看见胤禛正沉默着站在最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里竟是一片深深压抑着的担忧跟不安。

“四哥,那鲁班锁可解开了没有?”

胤祺笑着拉住了他的手,拖着他一块儿在桌旁坐了。胤禛的手动了动却没挣开,只是微抿着嘴轻轻摇头,低声缓缓道:“还没什么头绪。”

“还好还好——我可是琢磨了一个月呢,你要是这就解开了,我就该愧得去撞墙了。”

胤祺却像是全然察觉不到他的异样似的,只是引着他和别的兄弟一块儿放松说笑,不大的书房里头不时地响起一阵阵欢快的笑声。胤禛望着他仿佛确实与平日毫无异样的眉眼,眼底的沉涩仿佛隐隐化开了些,话却依然说得很少,只是偶尔才应上一两句,刚被拉过的手在桌子底下缓缓攥紧,却依然留不住半分那已经散去的温热触感。

“今儿倒是热闹啊——五弟,这身子没好全就别出来逞强了。昨儿还烧得人事不省呢,要是再叫冷风吹得烧起来,还不是又得叫皇阿玛他老人家操心么?”

众人正说笑间,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冷淡得几乎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胤祺微挑了眉站起身望过去,就见太子竟是一个人打门外走了进来。那双平日里从来都是目空一切尊贵高傲的眼睛,今儿竟像是藏着近乎气急败坏的恼意,连说出的话也隐隐现出了几分图穷匕见的意味。

“给太子请安。”胤祺倒是还记着打千儿的事呢,拍了袖子俯身问了一句好,又缓缓站直了身子,微笑着温声道:“谢二哥关心——只不过是来念一念书罢了,总归又不至于天天的有这个福气被锤炼身子,胤祺还是支撑得住的。”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康熙刻意把他推上去,叫太子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最重要的目的显然是为了磨练太子,至于他好不好的倒要放在其次了。他自然知道风头太盛决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既然是他那一位皇阿玛有意捧着他,就算他再有意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只怕也早已经由不得他。

左右这局面也已然不可收拾,倒不如索性就顺着这条路冲上去。皇权最重天权神授,他的眼睛就算已经治好了,却也毕竟曾经被当作过是不祥的“鬼眼”,后来闹出的那些个神神叨叨的事儿,更是叫宫里隐隐有他是什么阎王转世的传闻。有过这些个污点,又拖着这么个身子,他无疑已是个注定不能继承大统的阿哥。却也正是因此,有些事情,他反倒比所有的兄弟都更能放得开手脚。

再怎么着,他也是康熙亲手推出来的磨刀石。只要太子这一柄刀还没到要断的时候,只要他自个儿做事足够有分寸,就还用不着担心会被一脚踹到茅坑里去。

至于等到这柄刀磨断了之后——他就算再不济,难道到了那个时候,还会依然只是块儿任人宰割的破石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