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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筱彤出逃?孤身一人吗?”庆王严肃问,同时从抽屉深处取出一雅致古朴的木匣,郑重收藏与容佑棠往来的书信。

“是!”谢霆语速快而有力,细细解释:“她扮作粗使侍女悄悄离开周家,步行至平南侯府,应当得了其母生前旧仆的助力,从后门进入,彼时跟踪的弟兄早已派人回禀,可您还在宫里,半个时辰前,周筱彤仓惶逃离平南侯府,岂料刚出街口便撞上大殿下的车驾,被盘问几句后即被带走。”

“姑娘失踪了,周家就没派人寻找?”庆王合上抽屉。

“今日周仁霖父子外出应酬,周苏氏携庶子往寺庙进香去了,无人看管,估计稍晚才会知情。”谢霆垂首,忐忑道:“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你何错之有?”庆王莞尔,镇定从容,铺纸提笔蘸墨,头也不抬地吩咐:“叫他们继续盯着,下去吧。”

“是。”谢霆如释重负,躬身告退。

承天帝酉时中召见,如今午时三刻,还有半日空闲。

片刻后

亲卫扣门通报:“殿下,定北侯爷求见。”

庆王蘸墨的动作停止,顿了半晌才说:“请进来。”

“是。”

须臾

定北侯身穿尚书官服,下早朝忙完一段后直奔庆王府,他迈进书房,一眼看见外甥正伏案书写、并未像以往那样亲热起身相迎,登时心里虚得“咯噔”一下,中规中矩拱手称:“拜见殿下。”

“舅舅请起,无需多礼。”庆王搁笔抬头,温和道:“坐。”

“谢殿下。”定北侯落座,下人奉茶,他端着,因心急走得快,额头微微汗湿,顾不得喝半口茶,先倾身问:“昨夜元宵佳宴匆匆散了,我们不便四处打听宫廷之事,老夫人十分担忧您和小殿下。”

“我们一切安好,老夫人大可放心。舅舅来访,小九理应出面会见,您稍候。”语毕,庆王正想扭头吩咐人通知弟弟,定北侯却忙劝阻:

“我方才问了,小殿下在歇午觉,他正长身体,让多睡会儿吧,我改日空了再来探望也一样。”

“好。”庆王颔首,眸光沉静。

舅甥相对,一时无言,静悄悄,一改以往的亲密嘘寒问暖或热切谈天说地,场面颇为尴尬。

莫非殿下仍未消气?

他总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动真格怪罪我们吧?

不过……上回我们是有点儿欠妥,操之过急。

定北侯暗暗懊恼,但从未后悔督促容佑棠尽快离京,否则眼下局势将加倍混乱。他喝了口茶,佯作一无所察,和蔼问:“皇孙没事吧?”

“您听说了多少?”庆王反问。

“略有耳闻。”定北侯文质彬彬,蓄着一缕短须,缓缓道:“昨夜宴厅欣赏乐舞时,忽然散了,陛下率领皇室匆匆离席,散席出宫的时候,都传是几个皇孙身体不适。”

“是出了点儿事,不过已经控制住了,并无大碍。”庆王解释道。

每每谈到“皇孙”,定北侯就精神一震,忧心忡忡,万分焦急,第无数次念叨:“唉,诸位皇子中,除瑞王殿□□弱静养尚未成家之外,只有您仍单着了。”

“唔。”庆王泰然自若。

定北侯忍不住皱眉,叹了口气,正色提醒:“听闻陛下去岁曾有意督促您成家,但因公务繁多,无奈推到了今年。如今元宵已过,陛下很可能尽早下旨赐婚,留些时间筹备,挑个黄道吉日,年中或年底成亲就很好。”

庆王仍心平气和,颔首赞同:“估计有那可能。”

“那您……?”定北侯屏息,满怀期待,恨不得外甥月底成亲、一正妃两侧妃先后入门、年底添大胖世子和公子!

“眼下父皇尚未有任何旨意,不急。”庆王四平八稳,心意早已决。

“殿下,请允许老朽多嘴一二。”定北侯搁置茶杯,半倾身,两手握膝,意欲作深入长谈。

“您老一贯知分寸,所言应属当言,怎能叫‘多嘴’呢?有话请直说。”庆王淡笑,面色不改,将晾干墨迹的批文抽至案桌旁,重新提笔蘸墨,批阅堆积的公文。

定北侯愣了愣,窘迫捏紧袍摆,暗忖:殿下虽让我有话直说,却又告诫不该说的别说!唉,看来,他的性子仍未扭转回正途,过阵子再劝吧。

书房再度陷入安静,只听见沙沙书写声。

——母妃早亡,眼前坐着的是娘亲同胞兄长。

思及此,庆王搁笔,疲惫捏了捏眉心说:“本王今日还得入宫探望皇孙,无暇出城巡北营,不知子琰昨夜可回城了?”

定北侯打起精神,笑道:“未曾,他近期歇在北营居多。”顿了顿,灵光一闪,他心念一动,蓦然绷紧后颈,试探着问:“皇孙有恙,小殿下怎么出宫了呢?”

舅甥对望,前者紧张急切,后者从容不迫。

“小九去岁万寿节前入宫,直到此时,闲散玩耍数月,足够了,理应重新专心读书,以免荒废大好进学光阴。”庆王一本正经解释。

“原来如此。”我却不信。定北侯心道,止不住地胡乱猜测。

庆王略一思索,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一挥而就,谦和道:“舅舅请看,这字儿写得如何?近期公务较忙,我疏于习练,有些手生了。”

“哦?”定北侯忙起身靠近,低头一看:

只见纸上正中一个遒劲雄浑的“慎”字!

“这……写得很好啊,笔锋刚健有力,大气脱俗,殿下谦虚了。”定北侯笑着夸赞,勉强按捺忐忑疑虑。

“舅舅过奖了。其实,我下笔时总觉得没有从前顺。”庆王一语双关,他拿起纸张,默默掀开熏笼、当场焚毁。

定北侯欲言又止,笑脸荡然无存!

“近来天气阴沉,老夫人身体如何?”庆王低声问。

“托殿下的关切惦记,尚可。”

“多日未见,甚是挂念,小九晚上将过府用膳,看望外祖母,并代本王请安。”庆王自顾自说,合上熏笼盖,任由纸张被红炭烧成灰烬,转而去盥洗架洗手,语气如常,并未说破一切。

——虽然此前发生了不愉快,但庆王相信外祖家会尽全力保护弟弟。

“是!”定北侯心如擂鼓,想追问,但被对方的眼神阻止。

庆王取下干帕子擦手,又叮嘱:“另外,去个口信叫子琰好生巡管营地,本王估计得忙一阵子。”

“是。”定北侯躬身,肃穆领命,一缕短须轻轻颤抖,满腹疑团,彻底将“王妃、侧妃、世子”抛之脑后。

申时中

暮色阴沉,雪珠扑簌簌落地,坤和宫早早掌灯了,戳灯里燃着儿臂粗的蜡烛,一溜儿错落排开,非常明亮。

镶珠嵌玉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巴掌大小的尖瘦脸,敷着厚厚一层粉,两颊和唇涂红,满头名贵珠翠,其中插着一支百鸟朝凤钗。

然而,纵使厚粉也遮不住眼尾细纹,更无法掩饰浑浊暗黄的眼神。

“岁月不饶人呐,本宫老了。”杨皇后轻抚两颊,无奈垂眸浅笑。

“娘娘执掌后宫,母仪天下,诸事繁忙,贵重在大度端庄,令人由衷敬服,连陛下也时常肯定您的贤惠辛劳呢。”陪嫁嬷嬷圆脸笑眯眯,语调轻快清晰,亲昵中不失恭谨,欣喜道:“这不,娘娘照看皇孙有功,陛下特邀共进晚膳,只有您一人受邀!”

年少结为夫妻,共同渡过无数艰难嫌隙,风风雨雨数十年,皇帝始终未真正狠心对待妻子。

杨皇后矜持微笑,认真朝镜里左右端详,抿嘴道:“何嬷嬷,快别说笑了,眼下宫里忙乱,陛下应该是召本宫商谈正事而已,顺道进膳。”

梳妆穿戴毕,她搭着心腹亲信的手肘,临去乾明宫前疑惑问:“袁嬷嬷呢?怎的不见人?”

何氏忙答:“她告了病,风寒发热,正躺屋里呢,许是前阵子出宫探亲冻着了。”

杨皇后点点头,随口嘱咐:“让她养着吧。走,不宜让陛下等候。”

“是。”

酉时二刻

乾明宫偏殿宴厅内,承天帝父子对弈。

庆王宽袍大袖,头戴王冠,阳刚英武中添了些文雅,丰神俊朗,一贯沉默寡言。

“宋慎说花灯内所藏之毒虽然来自海外,但制毒手法却出自大成广南一带。”承天帝面沉如水,食中二指捻棋,心不在焉地观察棋局。

“可目前尚未抓住相关案犯。”庆王伸手落子。

“他们怎么可能留活口?朕还没老到糊涂的地步!”承天帝冷着脸,“啪”一声把棋子按下。

“父皇息怒。”

“朕已足够仁至义尽了。”承天帝淡漠道:“广南虽贫苦多瘴气,但亦是大成国土、亦有数万子民待管,封个广平王镇守吧。”他说着,目不转睛注视儿子。

广平王?

“儿臣愿为朝廷分忧。”庆王不假思索答。

承天帝脸色缓和,佯怒训道:“你就不要胡闹了,替朕管好西北和京城戍卫要紧!”

“是。”

李德英躬身入内禀报:“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宣!”承天帝刹那板起脸。

片刻后

白琼英打起帘子,屈膝说:“娘娘,请。”

原本心神荡漾的杨皇后一抬眼,倏然怔住,两只脚分跨门槛,惊疑问:“你是……?”

“奴婢白琼英,从前被娘娘分在凝翠阁伺候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