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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赵泽雍搂着人,接连大喝,不复往常四平八稳之态。

“殿下?”

“弟兄们快!”随时待命的亲卫发觉庆王语气格外不对劲,吓得破门而入,纷纷“唰啦”拔刀,火速疾冲进入里间,团团包围床榻,第一反应是主帅有危险!

不过,庆王无恙,怀里却抱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

哦,原来不是有刺客或殿下身体有恙,众亲卫齐齐松了口气。为首者腰刀入鞘,恭敬问:“殿下有何吩咐?”

“立即传大夫!”赵泽雍二话不说,急切下令。

“是。”众手下躬身,有条不紊地忙碌,掌事立即安排人去请大夫。那亲卫领命而去,刚奔至议事厅外游廊,迎面撞见领着大夫走来的郭达,登时一喜,同时按例退避一侧行礼:“卑职参见将军。”

“急匆匆的,你干嘛呢?”等候多时的郭达问,他故作平静,实则心虚内疚至极。

亲兵忙答:“回将军:容大人不知何故,突发急病,殿下命令属下速速请大夫。”

“什么?容大人病了?”郭达硬着头皮扯着脸皮诧异,顺势下巴一点,吩咐道:“本将军恰好领大夫给殿下看伤,你们赶紧去瞧瞧,看容大人怎么回事。”

“是!”两名军医毫不知内情,垂首听令,尽职尽责,背着药箱飞奔救治病人。

“多谢将军。”亲兵一脸感激,同样不明真相。

郭达负手站定,强撑着颔首:“你也跟着去搭把手。”

“是!”亲兵握着腰刀刀柄,沿来路匆匆返回。

徒留郭达站在游廊下。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郭达苦着脸,拍拍额头,又握拳砸砸柱子,甚至想拿脑袋撞柱!

他困兽般原地转了几圈,高高飞起一脚横踢廊外蹲着的石狮子头顶的积雪,狠狠发泄一通后,才抻了抻戎装轻甲,一步一思索,时快时慢地接近议事厅。

郭达轻手轻脚行至庆王卧房门口,挥手阻止欲行礼的士兵,小声问:“里边儿怎么了

“回将军:容大人膝盖受伤,大夫正在给治。”值守士兵简单直白答。

“哦。”郭达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侧耳细听:

“受伤为何不及时说?”赵泽雍沉声问,心疼且自责,堆满公文的炕桌早已被远远推开,他坐在榻沿,未受伤的右腿搁在脚踏上。

“殿下息怒,我只是皮肉伤而、而已。”容佑棠满头满脸的冷汗,疼得汗湿重衫,人前坚拒与对方同榻,而是靠坐在躺椅里,与炕床相距数尺。他靴子脱去,两腿膝盖以下光裸,双膝淤青发紫,迅速肿起半指高、肿得平滑发亮、皮下像包着水,十分刺眼。

“容大人,请问您这是怎么伤的?”军医头也不抬问,他二人分立躺椅两旁,各诊治伤患一边膝盖,顾不上其它,首先拿湿帕子把药膏痕迹揩拭干净。

罚跪的。

“……”容佑棠难免窘迫。

事到如今,赵泽雍岂能不明白?他代为回答:“跪伤的,你们只准听在心里。”

“是。”两名军医异口同声,均领悟庆王不允许宣扬的意思,同时暗忖:备受宠信如容大人,竟被罚跪伤得膝盖这样?谁罚的?总不会是殿下吧?

“容大人,请问您受伤后都用了哪些药?”

“殿下,跪伤……”军医脸现尴尬,尾音含糊,清了清嗓子,转而清晰询问:“容大人的伤势本不致于严重至此,初步猜测可能用错了药。”

“快告诉大夫,你用了什么药?”赵泽雍高声催促,心紧紧缩成一团。

用错了药?容佑棠眼前一阵阵发黑,痛不欲生,恨不得自己昏迷,从牙缝里吐出字:“我、我用了家里常备的跌打药、药油。”

“不止。”军医笃定摇头,反复擦拭其膝盖,与同伴联手诊断:“容大人,您不止用了一种药。”

“痕迹尚能分辨,至少两种。”

赵泽雍暂未考虑过多,即使他聪明绝顶,也料不到真实内情。眼看对方脸色苍白得透青,霎时什么也暂时搁下了,焦急提醒:“你可听见了?至少两种药!除了寻常人家常备的药油,还有什么?”

还有郭公子给的一瓶。

容佑棠心说,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不停滑落,浸湿了鬓角,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左手悄悄缩进袖筒,捏紧郭达所赠的瓷瓶,猜测:

莫非……郭公子不慎给错了药?

相识已久,关系一向尚可,郭达给容佑棠留下的印象甚佳,他潜意识回避猜测郭达蓄意害自己。

赵泽雍腿伤未愈,行动不便,只能坐在榻沿,目不转睛盯着人,心急如焚问:“他失去意识了?无论是否错用药,你们赶紧先止疼!”

“是。”军医们立即松开膝盖,直起身诊脉并审视,紧急用力掐人中和虎口——

其中一名军医掐伤患左手虎口时,猛一用力,容佑棠吃痛一抖,倏然睁开眼睛大叫:“啊!”

同时,“叮当”一声,白色小瓷瓶掉落,咕噜噜滚了几圈,恰巧停在炕床脚踏前。

意外突发,赵泽雍有些失控,他探手拾起:“这是什么?你用的药?”

“殿下小心!”

“仔细危险。”

“殿下,请交由大夫验视吧!”亲卫们胆战心惊,忽地冲上前,七嘴八舌恳求,恨不得一把夺了瓷瓶,免得暗器或毒物伤人。

赵泽雍眉头紧皱,苦于不懂医术,只能把瓷瓶交给大夫。

“等、等等!那是我从街头郎中手里买的金创药。”容佑棠脱口解释,他方寸大乱,情急之下欲抢夺瓷瓶,难以想象郭达可能故意害自己。并且,膝盖剧痛莫名开始缓缓消褪,一如发作时令人费解。

庆王眯起眼睛,愣了愣,蓦然清醒,脸色一沉喝令:“立即验明瓷瓶之物!”

“是。”亲卫们轻而易举避开容佑棠,把药瓶递给大夫,后者把药瓶放在桌面,小心翼翼旋开,用细长银针伸进去探了探,挑出些淡褐色药膏,细细观察,又略靠近闻了闻,而后抹在洁净白布上刮平了琢磨。

到底怎么回事?

赵泽雍的注意力大幅度拐弯、拐去令其可能暴怒的方向,他绷着脸问:“容大人,你是否用了那药?”

庆王愉悦放松时,往往亲昵称“小容大人”;但人前明确称“容大人”时,表示他正处于愤怒的边缘。

“我——”容佑棠思绪混乱,无法否认之下,只好承认:“用了一些。”

“哪个街头的江湖郎中卖给你的?”赵泽雍又问,但丝毫不带质问或怒意。

要说出郭公子吗?

容佑棠沉默斟酌,冷汗聚流在下巴、滑落打湿天青锦袍,半晌,慎之又慎,含糊答:“不记得了。”

唉!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郭达愧疚又感动,站在门口静听半晌,一颗心仿佛被滚油煎熬,喘不过气,萎顿憋屈,正抓耳挠腮不知所措时,厅外忽有一名校尉快步入内,看见郭达忙垂首抱拳,嗓门洪亮道:

“卑职参见将军。”

将军?哪个将军?里间的容佑棠倏然扭头,险些没克制住瞬间弹起。

郭达胡乱一挥手,烦躁得说不出话。

“将军,令尊定北侯郭老大人来探望殿下,其车驾正停在营门口,卑职特请示殿下的意思。”名为张蒙的校尉毕恭毕敬禀告。

咦?

家里不是定的晚上吗?

郭达一怔,惊讶得扬声:“我父亲来了?”

“是的。”

郭公子在门口!里间的容佑棠忍不住“腾”地坐直,他疼得稀了些,一缓过气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问问郭公子!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然而,众目睽睽,而且庆王正疑惑打量着,容佑棠硬生生压下冲动,唯恐自己误会,仍抱着郭达不慎给错药、或对方所赠与自己之前用的药相克的猜测——认识年余,蒙受郭公子提携良多,他为人豪爽仗义,怎么可能害我?

舅父来探?赵泽雍自然也听见了,他按捺疑虑,略高声问:“子琰?”

郭达被点名,浑身一震,握拳咬牙踏入,暗中大呼糟糕,他僵硬梗着脖子,目不斜视,一眼没敢看容佑棠,紧张禀告:“殿下,家父来探望您了。”

“本王有伤在身,不便相迎,张蒙,速速把郭老大人请进来。”赵泽雍吩咐。

“是!”校尉张蒙领命而去。

赵泽雍板着脸审视表弟,久久不发一言,眼神极具压迫力。

谅解我、谅解我……郭达心中默念,一遍又一遍,直挺挺杵着,狼狈垂眸。

于是,容佑棠明白了:郭公子如此为难,十有*是奉了长辈之命。

“殿下,”容佑棠面不改色,主动开口:“我已经好了,今儿大雪,估计伤口是路上冻的,进屋被暖炕激得红肿刺痛而已。”

“是吗?”赵泽雍全然不信,狐疑扫视容佑棠与郭达——他们之间为何陌生人一般不言不语?小二生性跳脱健谈,今日却反常的斯文。

“是的。”容佑棠轻轻颔首,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他双膝红肿得发亮,仿佛拿针一戳能流出水,但疼痛已缓和许多,勉强可以忍受,遂默默放下裤管,低头时,趁机抬袖按了按眼睛,快速穿上靴子。

赵泽雍隐约醒悟,却完全不敢置信,迫使自己收回审视表弟的严厉目光,转而嘱咐容佑棠:“你别动。大夫,手脚快些,务必治愈他!”

“是。”军医们浑然不觉,兀自在一旁忙碌分析白瓷瓶内的药膏。

“殿下招待贵客,下官不宜在此打扰,还是先告退——”容佑棠话音未落,郭达终于扭头,仓促瞥了一眼,依照计划,干巴巴打断:“无妨,家父只是探望殿下而已,容哥儿留下聊聊吧。”

我与位高权重的定北侯有什么好聊的?除非因为殿下一事。容佑棠很有自知之明。

“不必拘礼,”赵泽雍面朝容佑棠,眼睛却注视表弟:“你只管留下。”

容佑棠比谁都急于知道原因,遂答:“是。”

不多时,两名军医捧着药瓶上前回禀:“殿下,此瓶中物本属上好的金创药,但添了两样活血通络的药材,具体有待细验。”

“虽然不对容大人之症,所幸于身体无害。”老大夫扭头,正色告诉容佑棠:“容大人,您用错药了,请停下缓缓,不宜几种药混用,一则恐药性相克,二则不利于药效发挥。”

对方照顾自己至脱离疼痛,容佑棠感激拱手道:“多谢大夫。”

赵泽雍松了口气:“你们仔细给他配些对症药,下去吧。”

“是。”

片刻后,现任定北侯郭衡于议事厅外求见,其随从留在前营,仅孤身一人。

“请进。”赵泽雍不动神色。

郭达垂手侍立,焦头烂额,此刻只想钻进地缝或原地消失。

须臾,轻裘缓带的定北侯信步踏入,一如往常拱手道:“见过殿下。”

“请起。来人,看座。”赵泽雍抬手虚扶。

“谢殿下。”

“父亲。”郭达恭敬垂首。

“下官拜见大人。”容佑棠随后行礼。

定北侯清瘦颀长,颔下蓄了一缕短须,端方沉稳,他落座,扫了一眼容佑棠双膝,和蔼道:“小容坐吧,你膝上有伤。”

赵泽雍顿时震惊,额角青筋直冒,怒极喘了两下,竭力冷静,一字一句问:“您怎么来了?”

“我担心子琰慌得应付不了。”定北侯坦言。

郭达脸红耳赤,实在撑不住了,“扑通”跪下,羞愧叩首:“求殿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