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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件好,真好,对容佑棠具有强大的诱惑力。

如果,周仁霖的俩嫡子不是也就读国子监的话。

到时碰面,他们肯定觉得我死而复活了……

所以我应该拒绝。

容佑棠心痛惋惜,几乎缓不过气来,脸上可怜巴巴的,全被庆王看在眼里。

“莫非、你是害怕去了被权贵纨绔欺负?”赵泽雍试着站在对方立场上考虑了一下,得出个很现实的猜测。

容佑棠摇摇头,有苦衷说不出:在已定的复仇计划里,他暂时不能现身,以免过早引起周家人反扑。

然而,庆王却误以为对方要强、不好意思承认,遂板着脸说:“人行走于天地之间,凭的是各自本事,并不只凭出身。你驳斥岳山书院书生时不是挺牙尖嘴利的吗?今日何故怯懦至此?”

“我——”果然给庆王留下了有失斯文风度的印象,容佑棠十分汗颜。

赵泽雍见少年羞惭垂首,颇觉自己训导有方,心情不错,果断拍板道:

“庆王府虽也有举荐名额,但于你不大适宜。这样吧,到时给你挂到定北侯府旁支宗亲名下,那样就很妥了。”

今天究竟什么日子?出门急,忘记看黄历了……

容佑棠已经跟不上对方思路,讷讷问:“定北侯府?”

“唔,到时叫子琰帮忙递句话就行。”

“子琰?”容佑棠又问,不知该如何拒绝——再说了,他能拒绝吗?!

赵泽雍转身离开梅园,边走边说:“就是定北侯府行二的郭达,你见过的。明日记得,别误了时辰。”

“哦~”容佑棠恍然大悟,他知道郭达,但不知道郭达的字,继而欲哭无泪:

别误了时辰?今天是因初次拜访我才这么早到的啊……

庆王走了,风还在吹,容佑棠身上积了一层雪、几瓣梅,原地呆站许久,才浑浑噩噩回了家。

晚间·容家书房

三人相对,烛火晕黄。

“世叔高义,多次冒险相助,小侄铭感五内!棠儿,给叔公奉茶。”又见故人,容开济眼眶微红,毕恭毕敬。

“叔公喝茶,您快请坐下说话。”容佑棠忙躬身奉上清茶,发自内心的敬重这位老者。

严永新接过茶盏,并扶起容佑棠,说:“读书之人,最要紧是风骨,莫随意弯腰。”

“是。”容佑棠笑得眉眼弯弯,问:“叔公今日怎么有空来坐?前阵子我去您府上时,令管家说您忙得都歇在翰林院了。”

严永新清瘦耿直,耳顺之年,一绺长须、一身读书人的风骨,严肃回:“万寿节在即,年年都得忙上一场。我听管家说,你又给送了不少节礼,早嘱咐过不必如此,过日子原需俭省。”

容佑棠忙解释:“只是些郊县收回来的皮子土物罢了,不值得什么的。”

“说起这个,我少不得要啰嗦几句了。”严永新轻抚长须,皱眉。

“求叔公教导。”容佑棠躬身。

“哥儿若是想走仕途,就不能继续行商了,哪有读书人日夜拨算珠盘账的呢?”严永新直白提点。

士农工商,沾满身铜臭味儿,再去碰圣贤书,是要叫人笑话的。

“我——”容佑棠刚想解释,容父显然更着急,赶紧强调:

“这点请世叔放心,棠儿已经不常去铺子里露面了,那收货路子正慢慢交给管家跑着。”

严永霆欣慰点头:“如此甚好。”

容开济不忘提及庆王府一事,末了请教道:“此事世叔如何看?小侄心里实在没底。”

“竟有这样的事?”严永新相当惊诧,沉吟许久,才谨慎地说:“庆王风评一向不错,且根基远在西北,九殿下乃其一母同胞,他应该只是见哥儿与九殿下投缘,所以才叫前去陪伴。国子监可是读书人的圣地啊,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

容佑棠点头称是,爽朗道:“但目前只是这么一说,未来如何尚不可知。”

许诺,是要兑现才有意义的。

“庆王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应当不是哄人的。你去了王府须处处小心谨慎,吃得苦中苦,方能成人上人。”严永新温言鼓励。

容佑棠直直拜下去:“谨遵叔公教诲。”

*****

于是,容佑棠开始日日早起,顶着漫天飞雪赶到庆王府当差,头几天是在家吃了才出发,后来被庆王发觉,才改为……赶去庆王府用早膳。

苍天呐!

容佑棠夹起个烧卖,慢慢吃了,九皇子用着鸡蛋羹,他一见胞兄低头喝粥、就飞快朝容佑棠扮个鬼脸,乐此不疲,日常用尽全身力气对呛赵泽雍。

这十来天,庆王府餐桌就是这样的奇异组合!

吃到一半时,郭达又风风火火进来,愉快地说:“诸位早啊,真巧,我还没吃。”说话间已经落座。

“表哥早。”九皇子打招呼。

“郭公子好。”容佑棠也起身问好。

郭达乐呵呵点头:“早早早!好好好!都坐,快坐,客气什么呀。”

赵泽雍吃好了,慢条斯理拿热毛巾擦手,闲闲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定北侯府克扣了子琰的早膳。”

……猴儿似的侯门公子。

郭达忙从粥碗里抬起头来:“表哥,我这回是真有事前来!”

“吃你的,待会儿到我书房。”赵泽雍先嘱咐了表弟,起身后,又严肃对胞弟……及其玩伴说:“你们俩,今日别再去梅园糟蹋花儿了,要么念念经史子集——”

赵泽安立即皱眉,以示不情愿,容佑棠则浑身散发“您说了算”的光芒。

“要么,就去马厩转转,瞧瞧那小红马。”赵泽雍说完,抬脚就去了书房,不再看令他头疼的胞弟……还有那机灵古怪惯会装乖的姓容的小子。

小、小红马?

赵泽安瞠目结舌,紧接着狂喜,把筷子一拍,激动站起来喊:

“真的吗?真有小红马?在哪儿、哦在马厩是吗?怎么不早告诉我呀!”

“九殿下,先坐下吃完吧,否则殿下知道就——咳咳了。”容佑棠好笑地提醒。

赵泽安慌忙落座,抄起筷子,语无伦次地说:“太好啦,真好!我早就想学骑马了,可父皇不让、母后不让、外祖母不让、舅舅表哥不让,统统不让!哎,真是的,不早说,早说我就不生气了嘛。”

郭达歉意地解释:“并没有不让,只是你之前身高力量都不足,骑马也有一定危险性的。那小红马两岁半了,是表哥费大力气给你寻来的。”

“哼哼哼~”赵泽安听得傲娇又满足,埋头狼吞虎咽,一心想尽快丢了碗筷去看马。

有哥哥疼真好啊。

容佑棠感慨着剥了个鸡蛋。

郭达抬眼一看,顺口问:“我家就在隔壁,走过来顶多一刻钟。你家在东城那么远,为什么不干脆住在庆王府呢?省得大清早起来奔波。”

容佑棠笑着回:“多谢郭公子好意,只是家父时刻惦记,我想多陪陪他,而且就算不来庆王府,我也是早起,习惯了的。”

“对啊,一开始是叫他住下来,可他想爹呀,就只好让他回家了。”九皇子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惹得郭达忍俊不禁。

其实只要庆王不在,他们仨话可多了,天南海北地聊,这让初次结交勋贵的容佑棠屡次庆幸:真好,碰上这几个好相处的人,不用忍辱负重装孙子。

饭后,郭达去了庆王书房,赵泽安则迫不及待拉着容佑棠去了马厩。

雪后初晴,阳光和煦。

那小红马待在单独一个宽敞马厩里,毛发干净有光泽,头高昂肌肉匀称,体态优美,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打量陌生人,一看就聪明通人性。

赵泽安高兴得手足无措,看着属于他的马只知道笑。

“殿下吩咐过了,这马儿好是好,但一则秉性未深知,二则天寒地冻,三则九殿下毫无根基。因此,殿下只说让您先跟马儿熟悉熟悉,待开春后,再请专门的师傅教您骑射。”

赵泽安眉开眼笑地“哼”了一声,佯怒道:“他总不相信我!那好吧,快把吃的拿来,我喂喂它。”

一群人围在马厩前,卫杰也在,容佑棠见九皇子忙着亲近爱驹、且身边有专人指点,他就跟卫杰闲聊。

“当真世事难料啊!”卫杰很是感慨,欣喜说:“如今你我同在庆王府当差了。”

“大哥是武举人出身、正经的把总,我哪能跟大哥比?”容佑棠失笑摇头。

卫杰压低声音:“别妄自菲薄啊,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殿下是很疼弟弟的,严格审查一切接近九殿下的生人,所以啊,九殿下其实没有玩伴。如今你既入了殿下的眼、又投了九殿下的缘,出人头地就只是时间问题了——再不用瞒着我去拜哪位夫子为师。”

说起岳山书院,卫杰事后很发了一通脾气,责怪容佑棠太见外、没开口向自己求助。

容佑棠只能再次赔罪,反复表示那次是不得已,两人正碰头嘀咕时,北院突然传来了几声猛禽的尖锐鸣叫,异常高亢,震耳欲聋!

“啊——”赵泽安惊叫出声,众人忙簇拥过去,侍卫安慰道:

“九殿下莫惊,刚才那是养在北院的海东青的叫声,没事的。”

海东青?那可是神鹰呐!

容佑棠第一反应想。

“它、它为什么突然叫起来?吓到我、我的马了。”赵泽安心有余悸地表示。

鉴于九皇子受到了惊吓,管家很快赶到请罪,并把养鹰人叫了来,责令其当面致歉。

这是容佑棠第一次见到来自北方游牧民族的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那养鹰人,生得格外高壮彪悍,脑侧头发剃得精光、余发编了辫子垂着,他在训鹰时被叫来,隆冬腊月,上身只穿件马甲,露出的肌肉块块隆起,虬结硬实。

好一个壮汉!

容佑棠暗中喝彩,心想我要是长成那样,就不会被轻易欺凌了。旁边的卫杰见朋友感兴趣,遂介绍道:“北方涂契族的,那儿人人都会训鹰,他们部落的图腾就是海东青。”

“真厉害!”容佑棠啧啧称奇,继续盯着看:

那养鹰人低眉顺目,单膝下跪,用生硬的成国语道歉,赵泽安没为难他,只是嘱咐:“你要好好地养,别再让海东青吓人了,回去吧。”

养鹰人应诺,转身,背对众人大步离开。

咦?

容佑棠这才看到养鹰人露出的后颈并一截背,上面有繁复的刺青,不知什么图案,于是他随口对卫杰说:

“卫大哥,那人背上刺了好大片图案!我看着都觉得疼。”

卫杰点头:“肯定疼啊,涂契族规定男子十三岁成年,他们背上的海东青跟咱们二十岁加冠一个意思。”

“十三岁成年也太小了。”容佑棠感慨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养鹰人的背影消失——突然间,有个什么疑虑一闪而过,他觉得隐隐不对劲,可惜没能抓住,思考半晌无果。

那边赵泽安却欢欢喜喜喊他、邀他一同欣赏可爱小红马,容佑棠只得先过去了,但心里一直惦记着养鹰人。

直到回家吃晚饭时,容父见儿子有些魂不守舍的,不像平常那样有说有笑,他立即紧张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棠儿,今天在庆王府还顺利吧?”

“嗯?哦,挺好的。”容佑棠迷糊了一下才回答,这让容父更加担心,刚想细问时,张妈端了当归鸡汤进来,放下东西却没离开,而是不安地站着,容佑棠见了关切问:

“张妈,有什么事吗?”

“我、那个……”张妈忐忑捏着围裙,半晌才愧疚开口:“少爷,对不住啊,今早收拾书房时,我洗了那个青瓷笔洗,结果一时老糊涂,盛了水没倒、还落在了外边,刚刚老陈才看到,不过已经冻裂开了。”

容佑棠听完笑着说:“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我自己也老忘记倒水,前几个冻裂的全是我弄的,哎~”

张妈被再三宽慰才放下心,感激笑着离开。

“普通笔洗而已,冻裂就冻裂——”容佑棠话音未落,猛然抬头,双目圆睁!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容佑棠心跳蓦然加快:

如果涂契族男儿十三岁成年就要在背上刺海东青的话,那个养鹰人不可能十三岁就停止发育了吧?

随着年龄增长,骨骼会长、肌肉皮肤也会长——而刺青,是固定大小不变的!所以,成年后肯定会出现一定程度的扭曲变形、断断续续,可那个养鹰人后背的海东青却从容舒展得很!

……还是说,他们会时常修整?

他这么一想,又开始笑话自己少见多怪。

但夜半时分,容佑棠忽然又梦到了前世无意中听到周仁霖父子密谈的情景:

“实在太难拉拢了,软硬不吃!”容佑棠一去就听到嫡兄周明杰如此抱怨。

“对付西北的头狼,硬碰硬是不行的。狼虽诡计多端,却也重情,所以,要从他在乎的人身上入手,设法激怒他,再把火引给对手……”周仁霖说了很多,但没明指,那时的容佑棠听得稀里糊涂,一头雾水。

梦境仍在继续,周明杰自信笑着说:

“父亲放心,那海东青养得不错,一切都在计划中,就等着万寿节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