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好似无比短暂又无比漫长,整个世界亦开始定格成一阵苍白的静止画面。就连天空中悠然飘落的雪花,也呆呆地停留在空中,万物臣服无有例外。
陆重光似是想要嘲讽顾夕歌一般,他唇角微微扬起笑容轻蔑,那张薄唇之中极有可能会吐露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语。
也许他这死对头,是想说自己这一下全然无用徒劳虚耗魔气吧?顾夕歌却并不沮丧,他的面容犹如冰雪一般冷静淡然。
可现今顾夕歌却只能选择奋力一搏,时间拖得越久越对他自己不利。尽管此地有一条上等灵脉可以随时转化为魔气,但陆重光竟能隐隐操控周遭灵气的流向,即便顾夕歌亦对此点无可奈何。
现今顾夕歌经脉之中只有先前七成魔气,每动用一道剑光便会损耗一丝灵气,情况着实不利到了极点。陆重光只需将自己防护得安稳又周全,时间已久顾夕歌也不得不认输。
不管是今生的陆重光抑或前世的明光仙君,都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但顾夕歌突然扬起了头,他神情肃穆地勾勒着一道又一道剑阵,专心致志毫不瑟缩。
自己心之所想,手中的飞剑自会响应。只需拔剑挥剑斩却一切,既不必畏惧亦不需害怕。
这数万道剑阵,就当做是他的执念他的寄托他最后的心魔。他自能斩断自己的宿命与不甘,亦能将所有遗憾与寄托化为这数万道剑阵,将之一并挥出。
并不需将这场对决,加上替前世的师尊以及冲霄剑宗复仇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诸多事端就因他自己的嫉恨与执念而起,前世他败得不甘心今生亦不肯服输,并无错亦不对,所有一切都并无什么区别。
天地阴阳,宇宙洪荒。不管是时间抑或空间,都在他这一剑下尽数碎裂不复存在。既是狂妄又是自信,他已然压抑地太久太久,只等着最后爆发的一刻。
顾夕歌并未留有分毫余地,他将这最后一剑直接挥下,亦抽光了他经脉中的最后一缕魔气。所有的不甘委屈与愤恨,都随着这一剑而烟消云散。
周遭的世界又开始重新恢复流动,陆重光眼见那一层层剑阵不断破开他周身仿佛,势如破竹决不能挡。他没想到一贯心性狠辣智计百出的顾夕歌,居然会选择这般简单直接的办法一决胜负,原本他已然做好防备顾夕歌偷袭的准备。
这样堂堂正正的剑光,一点也不像魔修而是更似冲霄剑修。而顾夕歌周身逐步凝实腾然而起的剑气,也让陆重光觉得既熟悉又陌生。锋锐无匹一往无前的剑光,高傲不屈绝不肯服输的人。
究竟在什么地方,他见过这样的剑光?是在那些隐约的幻梦之中,亦或是一切都是前世过往?陆重光的思绪停滞了一瞬,只在刹那间那数万道剑光就击中了他的胸口,无法逆转的颓势与败局。
但那混元法修的惊愕表情只停留了一瞬,他原本已经开始灰暗无神的瞳孔又开始重新焕发光彩。隐隐蓝芒在他眼瞳滋生扩散,那蓝芒带着一种俾睨众生纵横无匹的气魄,好似只需看上一眼就能让诸多众生为之臣服。
陆重光微微侧过头,他平静而淡漠地凝望着白衣魔修,面容无悲亦无喜。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气息,着实再熟悉不过。白衣魔修隐隐颤抖了一刹,随后他却直截了当地与那混元法修目光相交,并不示弱分毫。
“许久不见,明光仙君。”顾夕歌淡淡道,“尽管今生的你也被称为明光仙君,但我指的是那个坐视冲霄剑宗毁灭更将我彻底击败的混账之徒。我前世福缘命数不够,本来也没有那般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现在这机缘与造化全因你而起。”
明光仙君的长睫颤抖了一瞬,他似是不大想回答顾夕歌的话,只是以沉默负隅顽抗而不愿多做解释。但白衣魔修极有耐心,他与明光仙君遥遥而立,似在等待一个不可能的回答。
“你先前的猜想全都正确,的确是我给予了你重生之机。因为我十分好奇,你这样不甘心失败的人若是有了重新选择的机会,是否能够对抗天命达成心中所愿。”明光仙君不急不缓地道,他随后又望了望顾夕歌,“现今想来,你当真未曾让我失望过。”
“假话。”顾夕歌却骤然冷笑了,“你我上辈子是敌非友亦无半点交情,一向现实又精明的明光仙君,又怎么会突发善心助我一臂之力?”
“大约是你前世对我起了一丝情念,却极力压抑绝不敢相信分毫,最后这缕情念无法舍弃阻碍你的修为,最后竟让你无能为力,只能用这种曲折迂回的办法,借助这个世界的你斩却执念提升修为。”白衣魔修微微扬了扬眉,语气轻慢地继续道,“我虽然不知你现在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层次,可你既能将我投诸于这个世界之中,又让天道隐隐向我倾斜使我有了一丝天命,想来修为不低。被这般大能倾心着实是我的荣幸,可我却不愿妥协分毫。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着实活该。”
那气度雍容的明光仙君,既不惊愕亦不愤怒。他只是平静地承认道:“我并非只将希望寄托于这个世界之中,我为了斩却情念亦曾作出许多努力。纵然你我经历不同身份不同,可不管哪个世界的你,最终都与我毫无情意最后分道扬镳,真是奇怪极了。”
“我原以为,一切全因那些世界的你固然都是你,却绝非你本人。无法得偿所愿也再正常不过,着实不能勉强。于是我选择保留你所有的记忆让你重来一次,亦派出了所谓‘系统’辅助你,但我却未料到你会做出那般干脆举动,竟让我有些意外。”
“在十万八千零三十一次后,你终于得偿所愿破界飞升,这也是我诸多尝试中最出人意料的一次。我原本以为天命定不可逆,现今想来却也并未那般笃定。”那双浅蓝眼瞳直直望着顾夕歌,简直能映出那白衣魔修的影子来。
顾夕歌微微眯细了眼睛,他又一次冷笑道:“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我倒要劝你早些死心才好。纵然那些世界的我都不是我,但我之秉性始终不会改变分毫,你再尝试十万八千零三十一次也绝不会达成心愿。”
明光仙君竟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他答道:“你说得对,保全前世回忆又挣脱天命的你,无数个世界中也只有一个。我倒要恭喜你终于将这世界的联系与我彻底斩断,也许你我将来会有重逢之日。”
“不必重逢,又何必重逢。你我本该擦身而过犹如陌路人一般,只此斩断执念之后,我与你最后的联系也断了。”白衣魔修语气平淡毫无波澜,“没人比我更清楚你之本性,所谓惺惺相惜相爱相杀,一向不是你行事风格。”
明光仙君深深注视了顾夕歌一眼,似想反驳亦无从提起。最终他只冲着顾夕歌轻轻点了点头,那混元法修的眼神又开始灰暗下去。他肉身与神识亦开始逐步崩溃毁灭,被风一吹就全然不见了。
白衣魔修遥遥望着阴云散去的天空,心中却明白那固执至极的明光仙君并未将他的劝慰听进耳中分毫。既然他要尝试,那就让他尝试好了。不管哪个世界的他全是他,都会如前世今生一般对师尊情愫暗生不可自拔,事实如此断不能改。
此时他心中最后一道心魔终于彻底消失不见,顾夕歌只感觉自己经脉中竟有一缕灵气酝酿滋生,隐隐于魔气合而唯一难舍难分。
一切当真如商剑影推断的一般,若是斩却心魔之后就可由魔成仙。这明明是顾夕歌先前心心念念之事,他在师尊死去的六百年间无时不刻都在惦念此事,简直快成了新的心魔。
但此时顾夕歌却忽然微笑了,他将那缕灵气重新转变为魔气,刹那间经脉中的魔气又多出好几成。仙又如何魔又如何,师尊不在意他自己更不会纠缠于心不愿忘怀。
好歹重活一世,若他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勘破放下,才真是毫无长进。
随着他经脉拓展神识逐步坚固,顾夕歌却能感知到原本遥不可及的通天之阶与他只有一步之遥。那传说中的上界就近在咫尺,留给他的时间当真不多了。
白衣魔修运起剑光,刹那间就飞离了这座已被彻底毁灭的信渊妖山。旧地重游固然好,却也未让顾夕歌心生感慨不能自已。
果然在信渊妖山外,有一位玄衣剑修正在静默等候。这一切情形都与当年颇为相似,却也全然不同。
纪钧自然听到了顾夕歌的脚步声,他直接伸出手将那白衣魔修抱了满怀。
顾夕歌却不大满意般皱了皱眉:“最后是我赢了,师尊合该夸奖我两句。”
“你既然是我的徒儿,就合该由此能为。”纪钧淡淡道,“我一直相信你会赢,绝无失败的可能。”
白衣魔修又将头埋在纪钧身上,他晶莹瞳孔中全是笑意:“我先前曾说,若是我胜了陆重光修为便会比师尊更高些。若是我抢先一步破界飞升,我可只会等师尊五百年……”
玄衣剑修手指轻轻堵住了顾夕歌的嘴唇,他淡淡道:“又何须五百年,只需一百五十年即可,我舍不得让你等那么久。”
顾夕歌听闻此言之后,终于微笑了。他不舍般拢了拢纪钧的手指,轻轻道:“那我就在上界等这师尊,百年为期。”
纪钧望着白衣魔修的身影逐步变得透明,最后也重复道:“百年为期,决不毁约。”
每一字每一句玄衣剑修都说得无比坚定,似是诺言又似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