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派的披香殿外,依旧如往常般庄重又端凝。以往刚入门的小弟子们自这宏伟大殿前经过,心中都会情不自禁升起一分自豪之感。谁叫他们金阙派身为九峦九派之一,自然与其他普通门派不同,别有几分不一样的矜持。
但此时一向金光灿然华美如斯的披香殿,竟有了几分黯然而破败的景象。就连从苍穹掠过的仙鹤,也有几分无精打采的模样。
许多年轻弟子们只敢在殿外聚集在一起,他们窃窃私语神情惶恐,每一双眼睛中都满含着不安与紧张,简直像一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幼兽。谁叫形势变化的太快,快到了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九峦界中任何一位修士,都没想到这八千年一遇的天地大劫居然结束得这般迅速,金阙派诸多弟子亦是如此。即便他们修为颇低,甚至连直接参与到天地大劫的资格都没有,但传言总是特别迅捷,似一粒火种就能点燃干枯的草原。
前几月他们才听说蓬莱楼折损严重,整个门派中竟仅剩下几名化神真人撑门面。不管是几位副楼主抑或掌门人,全都折损在拂云界与九峦界的第一场战斗中,简直令人猝不及防。
就在金阙派弟子庆幸自家掌门人着实有眼光,率先与混元派结为同盟之时,九峦界的情况又变了。他们这些底层弟子知道得不多,但他们却能从不断出入披香殿中的诸位长老脸上瞧出几分不安来。
随后就是一月余前,混元派与大衍竟二话不说将整个金阙派合拢包围。先不提这仙魔两道的顶尖门派为何会极有默契地联合到一起,单单说这行为就着实嚣张到了极点,简直可以被视为挑衅。
但更奇怪的是,几位大乘修为的太上长老却既不出面亦不回应,叶掌门也直接无视了那仙魔两派。恐慌的情绪如瘟疫般迅速蔓延,诸多修为低的弟子们即便无法知晓其中内情,也有人暗中猜测交换意见。
想来定是金阙派犯下了什么事情,由此惹了众怒才有那两派围山的稀罕情景,真是令人不安极了。
而就在今早,九峦九派中极少见到的诸位掌门人竟一位接着一位到了金阙派。他们既不用人迎接亦不大客气,全都直截了当进入了披香殿中。有消息灵通的弟子得知此事后,立时联络其余同伴一同在披香殿外数里等候。
不知不觉间人越聚越多,倒也自有默契地按照修为高低分成好几列。甚至连平时难得一见化神真人与练虚长老都来了,个个面色严肃眉头紧皱,显然心情极为不快。
定是九峦界出了什么事情,可惜他们却全不知晓。小弟子们交头接耳了好一会,也只能学门中长老一般屏气凝神地等候。尽管他们并不知晓其中缘由,但他们却本能般觉察到今日定有关乎他们性命安危的事情将要发生。
随后竟有大乘修士踏着云光而来,周身祥云相伴霞光相随。立时就有小弟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差点都忘了喘气。在九峦界大乘修士可谓极为罕见,金阙派几位大乘长老全都闭关不出矜持至极,也只有掌门人与几位副掌门才有幸得见。
原本也有一位面容娇美的女修打着主意,姿态曼妙地来到了元婴修士聚拢的那片区域,想从一向好亲近的叶京口中探听到一些消息。但她却着实失望了,那一个月前还心情极佳出手极大方的元婴修士,此时却面色苍白眉头紧皱,显然也紧张到了极点。
此时心情极坏的叶京也没有了怜香惜玉的心情,金阙派先前毅然决然背叛了混元派转而投奔拂云界,只以为九峦界必会节节败退胜利无望。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切又有何不对?
可谁都没想到,拂云界竟然败得这么快。在这两个多月间,竟没有第二扇破界门被连通。而以往那些耀武扬威的拂云界修士,也全随着那道灵脉总脉的骤然炸裂而性命全无。
在那之后,混元派与大衍派竟一同派出了几十名练虚修士将金阙派山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显然他们笃定这场天地大劫胜负已分。
而自陆重光与顾夕歌从拂云界中回来之后,一切结果早已尘埃落定,整个金阙派高层都知道此事绝无善了的可能。白家与洪家何等势大,但即便是两位大乘仙君依旧无法护住其直系血脉,就连自身性命亦无法保全。
金阙派唯一的指望没有了,他们既打不过那两大门派又无法逃跑,只能焦躁不安地围拢在披香殿的广场外,等待处罚结果出来的那一刻。
此时整个金阙派高层都人心惶惶,叶京更早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他直接了当一道玄光就将那名女修掼倒在地,看也不看她第二眼,着实粗暴又不耐烦。
那容貌姣美的女修却极诧异又委屈地瞪大了眼睛,她眼瞳之中亦有水光闪烁。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烦了叶京,竟让他如此对待自己。
可随后却有一道红色剑光托起了那女修,将她轻轻放在一边。只这一下,就将那女修从最难堪的境地中拯救出来。她满怀感激地望向云端,却只能望见一位白衣修士踏着剑光迎风而立,说不出的气度端然丰神俊朗。
这样的红色剑光,整个九峦界中唯有一人独有。叶京原本苍白的脸色,在瞧见那白衣修士就更惨白了些。
他已然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谁叫此时金阙派落魄至极,不管什么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踩上一脚。更何况在百余年前的那次在金阙派召开的会议上,他又狠狠得罪过顾夕歌。谁又能料到,不过区区百年顾夕歌竟成了大乘修士,真真正正站到了整个九峦界的云端之上,俯瞰众生威风凛凛。
以那魔修睚眦必报的脾气,当场将他戳个神魂俱灭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即便死,他亦要死得有尊严。叶京直直望着云霄之上那道白色身影,眸光闪亮不肯移开视线,他已然有了几分视死如归的觉悟。
但那白衣魔修却并不看叶京。他的目光直接从叶京身上掠了过去,只冲不远处的那位女修点了点头,随后就径自向着披香殿去了。从始至终,他甚至懒得同叶京多废话一句。因为他们二人层次不□□为相差太多,犹如人类绝不会同蚂蚁交谈一般。
当真是物是人非极为不同,顾夕歌百余年前到金阙派时,还有不少人将他视为弑师堕魔的恶毒之徒。可此时当他推开披香殿的大门时,竟颇有几位练虚修士对他拱了拱手,尊崇之意不言而喻。
尽管九峦九派前来的练虚修士众多,他们却只能在一边旁听。真正主持事务的是八派的掌门人,他们分列于左右两边,其中修位最低的却是顾夕歌那位熟人李铮。
更靠后些是其余大乘修士的位置,但原本参与了天地大劫的十八名修士也并未到齐,而白原洪三家的太上长老,竟全都缺席了。显然他们明白自己身份微妙,并不适合参与到这场九峦九派的内部审判,倒也乖觉极了。
而正中间坐着的却是陆重光,当真是威风凛然。他瞧见顾夕歌已经落座,就对他点了点头权当打招呼。而顾夕歌却熟视无睹将他直接忽略,径自坐在大衍派掌门人萧良身后。
正中央站立的,却是金阙派的掌门人以及诸多高层。他们面色苍白目光游移,显然知晓今日之事定难善了。
顾夕歌远远瞧见这一幕,微微眯细了眼睛。此情此景何其相似,上辈子陆重光将他击败之后,亦是如此大张旗鼓地请来了诸多人作证,一件件将他以往所作所为逐一宣判定罪,只如那公平又无情的天道一般。
当时顾夕歌无法辩解亦不屑辩解,他满心满念只有杀掉陆重光的想法,即便重活一世依旧执念深重不能解脱。今日他本可不来,但顾夕歌已非当年心性脆弱不肯面对过去的可怜之人。于是他冷眼旁观并不插言半句,并未有半分同病相怜之意。
谁叫金阙派着实太聪明了,身为九峦界的门派合该与拂云界斗争到底。即便不能如蓬莱楼一般玉石俱焚,他们也不该倒戈相向转而对付起其余门派。这种墙头草两面倒,也不由得混元派狠下心来整饬它。
也许等到今日的事情过后,九峦九派就会变成九峦八派。到时风起云涌情况变化,他也合该在飞升之前将诸多事宜安排妥当。
顾夕歌百无聊赖地摩挲着他的指尖,其余修士对金阙派的指责与控诉他却一句也没听进去。横竖此事都与他无关,既然师尊不在白原洪三家也不在,事情当真无聊极了。
但随后那白衣魔修又骤然回过神来,他神识迅速在整个披香殿中掠了一周,发现本该出席的林云霭竟然也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