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刚过完,夜家就有一桩大喜事到来——裴元舒和夜怀灵要成亲了。
日子是楚惊澜和夜怀央一起定的,非常贴心地为他们选择了年后休朝的时候,有充足的时间供他们准备和布置。夜怀央向来最是善解人意,知道裴元舒当了多年清官没什么家财,特地赐了一栋宅子给裴元舒,作为他们的新房,而且离夜家不远,只隔了一条大街。
夜家这一代统共就两个姑娘,夜怀央出嫁的时候没法办得太招摇,夜怀灵自然不能再落下遗憾,成亲这天,雪白的山茶花铺满了整条街道,红鸾车从漫天花瓣中徐徐驶过,马踏烟尘,风满京华,飘飘荡荡的红绡似雾,遮住新娘娇美的容颜,欢呼声中更添一抹羞色。
穿着素衣常服的两个人站在夜家阁楼上远远地眺望着,女子眼神泛光,皎若繁星,男子垂眸看着她,若有所思。
“等你身子方便了,为夫再补册后大典给你。”
“……你以为我羡慕的是这个?”
夜怀央哭笑不得,把视线从敲锣打鼓的大街移回了楚惊澜身上,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歉疚。
“当初成亲的时候……为夫有许多事情没做到。”
剩下的话不说她也明白,那时候有太多的不如意,他并未全心全意地对待这场婚姻,现在他是手握乾坤的帝王,想弥补她受过的委屈,把世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来,更想昭告天下,此生她是唯一一个能和他并肩站在九天之巅的女人,令众臣敬仰她,并与他一同载入史册传颂千秋万代。
他知道她不在乎权力与荣耀,可他就是想给。
夜怀央靠在他胸口柔声道:“惊澜,我不需要什么册后大典,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加不加这些冠冕都不会改变分毫,何须管天下人怎么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自己过得惬意就好了。”
“……你当真这么想?”
楚惊澜有些狐疑,毕竟前几天楚峥河进宫找他小酌的时候还说过,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的夜怀央顿时捂着嘴笑了,旋即喂了颗定心丸给他。
“我何时骗过你?册后大典怪累人的,又要花不少银子,我确实不喜,况且我真不是羡慕灵儿的风光,只是觉得她何其幸运,能被伯父伯母亲手送着出嫁,而我爹我娘……恐怕连我嫁人了都还不知道呢。”
想起那对畅游天外的父母她就有些无奈,不知道等他们回来看见自己当了皇后而且连孩子都生了会是种什么表情。
“你爹娘……确实是少见的豁达。”楚惊澜忍着笑,不期然被夜怀央捶了一下。
“还笑,快带我去裴府,要不然可就赶不上闹洞房了。”
远处骑着骏马的新郎官背后忽然一凉。
由于裴元舒父母早亡,家中也没有其他亲人了,所以拜堂时是夜荀和夫人坐在上首的,二老笑眯眯地接过了小两口递上的茶,又分别给了红封,一片欢天喜地的气氛中,裴元舒和夜怀灵被送入了洞房。
掀盖头,喝交杯酒,一系列礼俗之后喜娘等人退出了房间,留下小两口缠缠绵绵。
裴元舒平时就是个抹不开脸的,今天见着如此多娇的夜怀灵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一个劲地瞅着她发愣,夜怀灵娇羞地瞄了他一眼,吐出两个清脆的字。
“呆子!”
“灵、灵儿……”裴元舒又开始磕磕巴巴,被她瞪了一眼之后立马改了口,“娘子,我帮你把凤冠霞帔都取下来吧,看起来怪沉的……”
“算你有良心。”夜怀灵轻嗔,任他小心翼翼地除去身上的负担之后又对他道,“我的脚也站酸了,你帮我揉揉。”
裴元舒连忙把她的腿抬到自己膝盖上,一下又一下地揉捏着,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还时不时抬头询问她的感觉,眼瞧着红烛都烧掉一小半了,夜怀灵不禁有些急躁,默默地又腹诽了一通。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
裴元舒莫名觉得耳朵有点发痒,刚抠了抠就听见她说:“我穿得这么厚,你这样跟挠痒痒有什么区别?”
“那、那……”
裴元舒有些不知所措,见她用鼻尖指了指鞋袜才反应过来,顿时面红耳热,磨蹭了半天才替她脱下来,雪白的玉足□□在眼前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脸都快烧起来了。
她当真是个玉人儿,连脚都是这般秀气嫩白,一个不小心就会摔碎似的。
夜怀灵蛊惑的声音旋即钻进了耳朵里:“夫君,我美吗?”
话音刚落,那只脚就蹭着他的衣袍滑到了小腹上,顿时如同万蚁挠心,教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直往头顶涌。
“当、当然是美的。”
“那你为什么从进来到现在都不抱人家?”夜怀灵气呼呼地噘起了红唇,娇嫩欲滴,在他面前挥之不去,教他看直了眼。
都这样说了还能不抱?
裴元舒忙不迭地把软玉般的娇躯纳入怀中,胸中奔腾的野火像是消退了些,又像是更旺盛了,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呆呆地盯着如花笑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怀灵觉得心好累。
昨儿个夜里她娘跟她唠叨了大半宿,得亏她听得认真,要不然今天的洞房花烛夜只怕两人要眼瞪眼地傻在这儿了,还是夜怀央说的对,特殊人得用特殊手段,不然你急得七窍生烟,人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如此想来,夜怀灵浅笑着在裴元舒侧脸印下一枚甜吻,谁知尚未来得及说话外头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元舒!本王来闹你的洞房啦,哈哈哈!”
完了,混世魔王楚峥河来了,以他的性子估计得把这洞房踏平才罢休。思及此,夜怀灵幽幽地剜了眼裴元舒,似在怪他不懂得珍惜良辰,拖拖拉拉到了这时候,还没亲上人家就找上门来了,这下可好,不喝上几斤酒还能回来?
裴元舒哪能领会到她哀怨目光后面藏着的深意?只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句“我一会儿回来”就出去了,夜怀灵气闷地把绣花鞋一甩,翻身趴在床上不动了。
就这一小会儿,外头又聚来不少人,谢邈、陆珩以及许多同僚都在其中。
“哎,各位请留步,今儿个谁想闹我妹夫的洞房,先把我灌醉了再说!”
“还你妹夫!”楚峥河笑着呼了夜怀信一下,“比人家元舒小了好几岁,也好意思这么叫!”
夜怀信不理他的取笑,一径嘻嘻哈哈:“横竖是我们自家人,王爷少使这离间计,不管用,说什么我也不让你过去!”
“不知朕让不让过?”
楚惊澜穿着一身苍蓝色锦袍踱步而来,众人见到他连忙行礼,他摆了摆手,又转向夜怀信道:“两面三刀的臭小子,当初朕和你姐姐成亲的时候变着法子来灌朕酒,现在护元舒倒护得紧,朕看你就是欠收拾!”
周围的人顿时哄然大笑,连裴元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立刻先自罚了三杯,酒一上头,从脸到脖子根都红了。
夜怀信倒是毫无臊意,反而还来数落楚惊澜:“陛下,一码归一码,您今天跑这来不是存心砸元舒的场子么?他即便不洞房了也得让您闹个爽快啊!”
“哈哈哈,这话实在,来来来,本王仗着皇兄的势再灌他几杯,保管一觉睡到正月十五!”
楚峥河拎了酒壶就往里挤,夜家的几个堂兄连忙挡住,门都被挤得微微晃动,笑闹间又是几杯黄汤下肚,露天之下几个大老爷们喝得甚是兴起,一片喧闹声中,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行至池塘边,瞧见那抹茕茕独立的倩影,他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她也来了。
依旧是薄纱遮面,素裙裹身,低调到完全看不出她是权贵谢家的女儿,那风一吹就倒的瘦削身材,更是没有富家小姐该有的贵态。她坐在光秃秃的桃树下,瞅着池塘里那几尾游得欢快的锦鲤发愣,像是也厌倦了前院的吵闹才避来此地,可这样静谧安宁的景色并没有驱散她眉眼间的轻愁。
陆珩的心一阵又一阵地扯着疼,似要破胸而出,他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将她拽到了假山后方。
谢芸起初大惊,然而在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便如断了弦的古筝,一片哑然,柔和的面部轮廓隐约勾勒出一丝顽固,教他生气又无奈。
“芸儿……”
陆珩伸手去揭她的面纱,她没有任何反应,那道伤疤就像上次一般□□裸地展现在他眼前,从下巴一直蜿蜒到耳根,颜色淡了很多但依然明显,就像一条丑陋的爬虫啃噬着她完美无瑕的肌肤,痛入骨髓。
她并不闪躲,就这样直视着他满含痛色的目光,神色淡淡,犹如一汪清泉。
这时,外头路过两名浓妆艳抹的贵女,边走边聊着天。
“哎,你刚才看见谢家内个谁没有,我特地过去跟她打招呼,她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嘁,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若不是因为她姓谢,谁会搭理她啊!”
“就是,据说她的脸烧得都没法看了,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还拽个什么劲啊……”
其中一个贵女突然压低了声音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人家本来也没准备嫁人,一直苦苦等着老情人呢,如今新帝登基,那个老情人也跟着飞黄腾达了,可一点儿要跟她重修旧好的意思都没有,你说可不可笑?”
“噗,真有这事啊?我表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谣传呢……”
“绝对不是谣传,我姑丈的妹夫就是谢家的大夫,他说谢芸还流过产呢,就是这个老情人的种,可惜啊,人家半点儿要娶她的意思都没有,依我看啊,就是因为她这张脸。”
另一个贵女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也对,都毁容了谁还要啊,夜里醒来瞧见该吓出心脏病了。”
两人嘻笑着走远了,不远处的陆珩已是面色铁青,低下头再看谢芸,居然半点儿情绪都没有,平静得就像是一潭死水,显然早就对这种中伤刀枪不入了。
陆珩的拳头紧了又松,终是克制住力道抚上她的肩膀,哑声道:“芸儿,嫁给我,让我……”
“阿珩。”谢芸突然打断了他,定定地看着他说,“哥哥已经帮我订下一门亲事了。”
陆珩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退了一步,重重撞在怪石嶙峋的假山上,脊背一阵剧痛,然而最痛的还是心,仿佛有把铁锥在里头翻搅,扎得血肉模糊。
“你说……什么?”
谢芸挣脱他的禁锢,抬起那双静若秋水的眸子,里头分明映着朗朗碧空,却透着他无法触及的萧瑟与寂寥。
“我说我要成亲了,阿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