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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台灯树,雪柳星桥,每至元宵节,王都中央的几条大街上总是华光璀璨,只因一年一度的灯会只在今天举行。

往年夜怀央是不爱出门凑这热闹的,可今年见着夜怀灵和裴元舒高高兴兴地出去了,心里莫名有些发痒,仔细算算,她跟楚惊澜出去游玩的次数简直少得可怜,除了在流月城看过一次灯影戏竟再也找不出别的了,当下不免有些怅然。

就在她撑着下巴发愣的时候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将她整个人卷进了宽厚的怀抱之中。

“想去赏灯?”

夜怀央骤然抬眸,发现楚惊澜正轻挑着眉梢看着自己,眼神中含着清淡而迷人的温度,犹如春风拂过心田,可她却有些迟疑,半天没有答话。

楚惊澜又调侃道:“想去就去,犹豫什么,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你明知故问!”夜怀央忍不住发嗔,墨玉般的瞳仁瞪得滚圆,“我们真要是结伴出去赏灯,那夫妻不合的传言岂不就破了?”

楚惊澜沉沉一笑,把软嫩的柔荑包裹在掌心之中,那温暖而厚实的触感让她觉得其中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切躁动都随之沉淀下来,令她无比安心。

“那有何难?你原先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再如法炮制一次便可。”

“怎么弄?”夜怀央满脸疑惑,楚惊澜又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她听后仍然不太放心,“这就可以了?”

楚惊澜勾唇轻笑:“可不可以,端看月牙的手艺到不到家了。”

酉时末,两人肩并肩出了门。

这次夜怀央连月牙都没带,只因她这身打扮与平时大相径庭——穿着一件素淡的祥云纹长袍,配奶白色羊绒斗篷,头上还带着一顶灰色的卷边小毡帽,活脱脱就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哥,就跟上次去靖州时一样。

原来楚惊澜的主意就是女扮男装。

起先夜怀央觉得万分不妥,那会儿为了赶路只是随便弄了一下,表面上大概能看得过去就行了,可在这个到处都是熟人的王都就不一样了,即便装扮得再仔细也有可能被人认出来,所以她不想冒这个风险。

可月牙为她打点好之后非要推着她出去,她只好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谁知竟然没有一个下人认出她来,甚至都没联想到顶着同一张脸的夜怀信身上,她这才有了信心,欢欢喜喜地跟着楚惊澜出门了。

两人也没往远的地方去,就直接上了夜家的天阙楼,安全保险不说,它坐落在王都最宽最长的玄武大街里面,上出重霄下临灯市,观景简直一流,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人自然不会少,夜怀央领着楚惊澜走了内部通道,避开了汹涌的人潮,可当掌柜见着他们时却显得有些防备。

澜王突然上这来做什么?

他心里泛着嘀咕,礼数却不敢少,恭恭敬敬地拜下身道:“草民参见王爷。”

“免礼。”

楚惊澜淡淡出声,顺便瞥了眼夜怀央,她满脸得意,显然正因为掌柜没有认出她而暗爽。可是掌柜心里却苦到不行,明知夜怀礼跟楚惊澜关系不好,这尊大佛还偏偏往这跑,若是招待好了可能饭碗不保,招待不好就是小命不保了,怎么做都是错,他想来想去,只觉得头疼无比。

看着掌柜只上了短短几阶楼梯,汗却已擦了几次了,夜怀央终是不忍心再折磨他,摘下毡帽浅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掌柜怔住,细细地打量了她半天,随后突然发出惊呼:“家、家主?”

夜怀央轻哼了一声,顺便挽起楚惊澜的手,边走边吩咐道:“找两个人来顶楼伺候着,其他的你不用管了。”

“是!”掌柜连连点头,然后冲边上打了个手势,伶俐的小厮立刻飞奔下楼准备吃食去了,他则继续在前方领路,谁知走着走着夜怀央忽然停下了脚步。

“四楼怎么人这么少?被包下来了么?”

掌柜躬身道:“回家主的话,是谢邈、霍玉麟、辛从珏几位世家少爷在此饮酒赏灯。”

谢邈?

夜怀央倏地扬起了云眉,眼中锐光一闪而过,随即对掌柜说:“去把他们边上的雅间开了,不必来人伺候了,一会儿叫你再上来。”

掌柜不知她这样做是何意,但也不敢多问,立刻悄悄地去办了。

要说到底是自家的酒楼,下头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办起事来干净利索,楚惊澜和夜怀央进房间没多久他们就把点灯、倒茶、生火这一连串的事情完成了,时间极短且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完全没有惊动隔壁的人,夜怀央甚是满意,挥了挥手便让他们下去了。

宽敞的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安静得有些古怪。

楚惊澜一直没问夜怀央这是要干什么,只见她在桌旁施施坐下,然后挟了块热乎的椰丝奶糕喂到他嘴里,他徐徐咽下,伸手将她抓来怀里,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瞿姑姑告诉我的。”夜怀央在他唇边舔了舔,笑得轻佻肆意,“我也喜欢吃,尤其爱吃王叔嘴里的。”

“神神秘秘搞这么半天,就是为了在这偷吃?”楚惊澜睨着她,眸光明澈,犹如一方湖泊,浅浅地倒映着她的娇容。

“自然不是,我什么时候做过无用之事?你且等……”

话至一半,隔壁传来了模糊的人声,夜怀央抿起菱唇,旋即走过去挪开了凹形乌木架和盆栽,然后伸手旋开墙角那枚圆形的楔子,一个小洞就这样出现在两人面前,那边的说话声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哎,今晚这灯会办得可真不错,尤其那条贯穿长街的火龙,做得甚是惟妙惟肖啊!”

“你就知道看灯看灯!”重物相击的声音传来,像是某人被捶了两拳,“过两天老子就要去江南了,让你来送行,你来看灯!”

又是两下重捶,那人似乎还不解气。

夜怀央听得笑了,这两人是霍玉麟和辛从珏,都是在朝为官的人,家族也是王都里叫的上名号的,平常依附于谢家门下,所以与谢邈成了至交好友。其中霍麟就是要随王皇后的嫡亲兄长王峰去江南的人,而辛从珏惯常都是这副不上心的调调,这才惹得他如此生气。

楚惊澜对这些关系也算是了解的,只是俊目之中仍存了疑惑,夜怀央瞧出来了,返身走至他身旁细声道:“且再听听。”

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楚惊澜剑眉一挑,将她拽到腿上坐好,道:“再耽误下去,等会儿可就没灯看了。”

“正事要紧。”夜怀央冲他眨眨眼,又含了一块椰丝奶糕来凑到他面前,示意让他咬下一半,他瞅着她那顽皮的模样,无奈顺了她的意,才吃进嘴里,隔壁的几个人又说话了。

“你打我也没用啊,我又不能代替你去,真是的……”

霍玉麟气得直噎,转过头对谢邈道:“邈哥,你看看他,半点儿兄弟情义都没有,完全不担心我在王峰那个凶暴小人手底下干活会不会被他给弄残了!”

“好了,你们别闹腾了。”谢邈肃着脸看了看二人,声音有些发沉,“玉麟,你去了之后一切都按规章办事,不要让王峰抓到错处,他也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霍玉麟微微颔首。

谢邈又道:“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江南的老百姓,此项政令一下势必引起盐铁价格飞涨,到时候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所幸那边还有父亲留给我的几家铺子,你带着我的私印过去,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我名下也有几个庄子,所屯银钱还能收购些盐铁,先买回来,届时再低价售给百姓吧。”辛从珏不再嘻皮笑脸,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怕这些微末的东西也帮不了他们多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霍玉麟冷哼道:“什么天命,分明就是人为!好端端的非要整得民不聊生就舒服了!那些老头子也真是年纪大了,屁都不敢放,若我当晚在场定会像澜王一样拼死进谏,以求皇上收回成命!”

“这是什么地方,你说话注意些!”辛从珏微微变了脸色。

“玉麟说的也没错,只不过我们都是边缘之人,无法干预朝政,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帮助那些百姓了。”谢邈低声附和着,隔了半晌又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玉麟,明日我会让人把东西送过来,麻烦你送去给江南的谢管事。”

霍玉麟拱手道:“邈哥放心,我自当送到。”

那边传来一阵衣物摩擦之声,想是几人陆续离开了,旁听了多时的楚惊澜和夜怀央这才恢复了正常音量讲话。

“这谢邈……倒还算是个一腔正气的人。”

楚惊澜眼角微扬,道:“你待在这里就是为了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算是吧。”夜怀央扯了扯嘴角,旋即扔出一枚重磅炸药,“谢芸来找我合作,我总得探探她的底细,他们兄妹二人在谢家向来都是隐形人,天栖楼查到的东西不多,如今有听墙脚的机会自然要把握住了。”

“谢芸找你合作?”楚惊澜深眸一眯,溢出危险的光芒,“你又瞒着我?”

夜怀央连忙摆手,并露出谄媚的笑容,“没有没有,夫君大人如此英明睿智,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我这不是……嗯……主动坦白从宽了么?”

“说重点。”楚惊澜冷眼瞪她,丝毫不为所动。

“喔,就是她那天来找我,主动透露了一些情报给我,还说要还陆珩的债,与他站在一边,我没有松口。后来我派人去查她的时候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才想从她哥哥身上下手的。”夜怀央顿了顿,正儿八经地问道,“惊澜,你知道陆太傅死的时候曾经请求谢渊放过谢芸么?”

楚惊澜摇头,很快便意识到夜怀央话里的深意,眸光不由得一沉,“回去我问问陆珩,他或许知道点什么。”

夜怀央轻轻点头,随后拉着他起身往窗边走去,玄武大街上仍是一片流光璀璨,舞龙的长队上下翻腾,喷出参天火柱,远处灯桥架入云霄,牛郎和织女正携手相会,尽头是一块椭圆形的舞台,上面挂满了元宵灯谜,惹得游人纷纷驻足竞猜。

“太好了,灯会还没结束呢!”

夜怀央并没有因为无法与楚惊澜光明正大地牵手漫步于街上而沮丧,甚至都无须亲手摸一摸那些形态各异的花灯,就只是站在这里与他一起远远地观望着就很开心。楚惊澜看着她娇美的笑靥,心湖潮涌不止,却只是探过手去圈住了她。

总有一日,他要还她一场最美的花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