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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之前,他们完成最大限度的补给,停泊在近海的军舰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即可启航。

萨卡斯基站在溪岸边,故作不经意等着人出来,几分钟前卫兵走进帐篷去请她动身,萨卡斯基也暗示过收到指令前往的卫兵…相信他身边那位最能言善道的士兵,这次也一定能将任务完成得漂亮。

哄哄女人什么的…对萨卡斯基来说,那是件有相当难度的事。

不擅长的事,萨卡斯基一贯的应对就是交给麾下擅长的人处理,作为优秀将官,‘知人善用’也是一项必须掌握的技能,所以,安抚那个人的事,也果断交给麾下去办。

他面无表情站在撤离路线的起/点,静静盯着水位急降后裸/露的河床,内心一时…当然,即使觉得这样站着什么也不干就是干等是在浪费时间,此时此刻,萨卡斯基也不会显露出哪怕半点的不豫。

毕竟他有错在先,而他们接下来也需要那人的配合。

…………

此时光线渐渐昏暗,等待中,萨卡斯基把目光抬高少许,视线越过溪岸两侧高处的植被枝桠,注意力放到树影轮廓之后,更远的空阔…

天穹深处一星浅浅辉芒正在缓缓显现。

太阳堕落海平线的极尽处,金星升起…过不了多久就是预定的启航时间。

绝大部分士兵已经在乔纳森的率领下先一步返回军舰,萨卡斯基留了下来,与他近身的几名卫兵一起,呆在暂时营地这边做最后检视,顺便等一等那人。

那个人,安娜,她一直在帐篷里,那之后就没有走到外边,也不知做什么,萨卡斯基后来返回帐篷内处理事务时看见她找了张帆布椅子坐在角落,不吵不闹,整个人显得安静又乖顺。

她表现得…有些出乎意料,萨卡斯基原本想过要上前去问一问,不巧的是,几次还没开口就叫旁的事务搅了心思,后来自然也没有下文。

直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一众人陆续撤离,萨卡斯基这才拨冗记起,帐篷里还有一位需要他去过问一番,呃~他当然能知道她始终呆在里边,就是几个小时不闻不问直到现在…

…………

萨卡斯基没有等太久,很快,一道有别于海军士兵的脚步声传进听力,他飞快收敛心思,分神拿眼角斜乜发出声响的位置。

那人慢吞吞地走出营帐,身形略略一停随即又叫迎上前去的卫兵领着朝溪岸边走,她的后方,久候的几名卫兵迅速开始忙碌。

而此时,那人恰恰走到他身边。

就着昏聩夜色,萨卡斯基不察痕迹打量她,试图从她的表现当中看出点什么。

也或许是光线不佳,他看不出她的面色有什么异常,姿态一如先前淑静柔和,走近了就站在那不动也不言语,象是等着安排。

萨卡斯基很快察觉她的气息比白日里微弱许多,很明显,这个人正遭受寄生病毒的侵蚀。

她站在一个微妙距离,白日里开始,她先是被他们一再试探,紧接着遭到意外后被挟制,最后她叫他丢在一角视而不见不闻不问,然而此时此刻,她竟也心平气和。

夜色里,她的视线若有似无投到他身上,眼神平淡不带怨怼或者敌视,只有浅浅的倦意。

片刻过后,那人微微偏开脸,与此同时萨卡斯基收回目光,故作不经意地抬手压了压连衣帽软帽边缘,藏好帽子阴影深处的眼瞳骤然滑过的那丝复杂波动。

又等了几分钟时间,架好的营帐在训练有素的士兵手中拆卸包装变成一件不大不小的行装。

完成任务的卫兵们安静无声聚拢,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道道视线投向他们的少将。

良久,萨卡斯基转身朝着海岸迈开步伐,几乎是同一时间里,那人在左右两名卫兵的护送下紧随其后,余下的士兵们更是无需任何指令,等候的队伍行动起来,沿着溪流朝下游的入海口疾行。

…………

夜晚的无人荒岛暗得厉害,今日涨潮时分又不巧恰是傍晚,太阳消失之后海上起了风,一浪一浪呼啸着自远方扑入岛屿,旋转的风声刮得两岸灌木野草倒伏,树梢扑簌作响。

朔月的天空没有多少光,身先士卒的萨卡斯基一路走得谨慎。

他的见闻色范围内不存在任何危机,只是这样的夜里气氛难免压抑,河床两岸簌簌作响的草木,影影绰绰摇曳晃动间却也象潜伏了什么在暗中窥视。

只余下风声的荒野即使没有危险,暗夜中行走的一众人也小心翼翼。

他们沿着溪流底部崎岖不平的石滩一路前行,花了些时间通过溪流穿行的狭长陡峭树林地带,最后抵达入海口。

植被稀疏之后天光微不可察变亮,转出一道迂曲河谷,足下地势变得平缓,溪流与森林同样延伸到岛屿边缘,钝缓崖岸在沙滩与海潮之间形成隔离带。

崖岸下方,距离入海口十几米位置,一架破旧不堪黑影半浮半沉在急速涌动的潮水间,它的附近几架小艇停在波涛间。

萨卡斯基他们一行人方才露面,察觉动静的几架小艇即刻转向,挥动船桨朝着他们划来,为首的是罗纳德,萨卡斯基的副官。

不多时,他们以每五人为单位登上候在近海的小艇,卫兵们乘坐的几艘很快往更远处的军舰出发,萨卡斯基登上最后一艘,和她,船上除了卫兵,只有副官罗纳德。

四名搭乘者就绪后,船桨拨动海浪,挣扎着往更辽阔海域行进。

…………

涨潮时分的洋面起伏不定,风与海浪糅杂的嘈乱声中,萨卡斯基密切留意那人的同时,一边拨冗听取副官的回报。

“萨卡斯基少将。”罗纳德一反常态的显得犹豫,语调里也透着少许异样,“关于搜查盖恩兄弟海贼船的结果————”

说到此处就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也再无下文,萨卡斯基甚至能从副官身上辐射的气息当中辨认出紊乱,这点叫他有些诧异,至少往日里他还还未能见过罗纳德如此…竟然连适当措词都找不到。

能使得他这精明能干的副官如此失措,倒是少有。

眉梢微微一挑,视线平移几度,萨卡斯基把关注那人的目光转向另一侧的副官。

他的副官神情非常难看,即使此刻天光昏暗,仍是看得出面色掩不住铁青,萨卡斯基扫一眼过去,顿了顿又把视线偏了偏,定睛一看,目光又是一跳。

听得罗纳德开口,不知怎么划桨的卫兵也瞬间扭曲了脸,两个曾经沙场征战英勇无畏的下属,居然表现得象刚见血的菜鸟新兵,一副想吐不敢吐的样子。

盯了这两个实在不像样的下属几眼,萨卡斯基抿了抿嘴角,到底没有呵斥,开口时语气也缓了些,“靠过去。”他这样下令,目标从远处军舰改为近海海床搁浅的那艘海贼船。

罗纳德和卫兵的异样神色是因那艘船而起,察觉属下情绪起伏得厉害,萨卡斯基也没有逼迫他们继续说下去的意图,索性他就自己去看看。

罗纳德奉命前往海滩处理海贼船,昨夜盖恩兄弟乘坐的船舶搁浅在近岸,应该是遭遇海难,下午时分,经过初步调查,通过电话蜗牛汇报,萨卡斯基得到确认。

海贼船破烂不堪,粗粗检查根本也找不到任何可用物资…而既然毫无用处,那艘连龙骨都折断的船自然也没有留下的价值。

萨卡斯基下令彻底检查过后就地烧毁它。

只是不想,此时罗纳德的表现,是那艘船内部有什么奥妙吗?

既然事出有因,作为长官,萨卡斯基也不是那种,不问理由就自顾自下结论的刚愎性格,能让他麾下吓得没办法保持正常神情…海贼船内部有什么,萨卡斯基当然需要去确认。

…………

他下令之后,按照以往他的指示会在第一时间内得到执行,可是今日,萨卡斯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的副官一时惊得整个人站起来,剧烈动作甚至叫小艇都产生摇动。

“萨卡斯基大人,请别过去。”罗纳德疾声开口,第一次反驳他的命令,“那艘船上…总之太可怕了,请您别过去!”

自从调任他麾下几年来忠心耿耿的副官失态到伸手拦在他身前,象是害怕他不管不顾直接涉水游过去,颤抖的声线,仿佛那艘随时会沉没的海贼船实际上是一只妖魔鬼怪。

萨卡斯基怔愣片刻,随即回过神,才打算开口呵斥副官和那卫兵‘两个大男人象女人见鬼那样浑身发抖是成何体统’,话未出口却听得斜地里一道声音不紧不慢插/进来。

“我的建议也是请别过去,萨卡斯基少将大人。”是那人蓦的出声。

从营地到登船一路安静乖顺的人忽然打断他,语调有些虚弱,说话时口吻却平静到冷漠,“我想这位罗纳德先生是好意,毕竟那艘船上…”

她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抬手抚着胸口,似乎是呼吸不太顺畅,又浅浅咳嗽两声方才接下去说道,“那艘遇难的船,船舱内惨不忍睹到连见惯战场之人都觉得可怕。”

“什么意思?”萨卡斯基眯了眯眼睛,沉声反问道,“船舱之内有什么?”

闻言,她抬了抬眼睫,缓缓的看向他,眸光幽暗深沉,夜海微光折射在这人的眉眼,或许是错觉,萨卡斯基仿佛从她纤弱的眉眼间读到几丝悲悯。

他与她视线微微碰触,下一秒这人就转开脸,重新看向船舷另一侧的海面,瓷白的脸上浮出痛苦神色,象是在忍耐什么一样。

良久,她才重新开口,低声说道,“尸臭味。”

“海风里裹着极浓烈的尸臭味,您没有发现吗?”

…………

怔愣几秒钟随即领悟这人言语间的未尽之意,萨卡斯基猛地转过头,目光放到距离小艇近百米的那艘船舶残骸上,尸臭…?

许是听得她揭示答案,罗纳德接着断断续续开始叙说,“是的,那太可怕了,萨卡斯基少将。”

“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骨骸,简直象…”

“被当成食物吗?”他收起视线,声音变得沙哑,“除了盖恩兄弟,船上的所有人?”

话音堪堪落下,或许是不幸沿着他的疑问回忆起恐怖场面,罗纳德低低说了声抱歉立刻就…扑倒在一侧船舷上,朝着洋面开始剧烈呕吐。

和他副官同样下场的还有划船的卫兵。

两个人扶着船舷,一时吐得天昏地暗。

见状,萨卡斯基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要呵斥麾下太没用么?两个下属的表现又似乎情有可原…

纵使他们沙场征战早已见惯生死,若是那艘海贼船内部…是那种场景,也就怨不得罗纳德他们惊吓到止不住呕吐。

也是直等到听这人开口,萨卡斯基才记起昨夜的某些细节,彼时,盖恩兄弟中毒垂死挣扎,她曾经说过一些,她一开始就怀疑温迪.盖恩的理由。

两名海贼身上带着浓重的尸臭味,她说,遇难的海贼是以同行之人为食,这才能坚持在海上漂流,直至抵达岛屿。

而被当成食物的同行之人,盖恩兄弟将血肉啃噬殆尽,残余的骨骼或许抛入海中,或许留在船上。

————这点倒是此刻才有答案,是后者。

那艘船船舱内部载满残余尸骨,也就难怪前去详查的人…惊吓不已。

想明白当中的曲折,萨卡斯基心中对下属的不悦也就转为…对盖恩兄弟的恨怒。

那两个海贼真正死有余辜!

昨夜让温迪.盖恩痛快断气太便宜对方了!

居然啖食同类,盖恩兄弟已经是魔鬼了吧?!

…………

他一时恨怒交加,神色也更阴冷几分,藏在连衣帽软帽阴影内的眼瞳被狠戾与杀机一层层晕染,原本清亮的眸光变得混沌而危险。

厚重杀意裹了勃然爆发的气压,卷着海风刹那间弥散开。

盘旋的风带得海潮瞬间翻涌,打着旋的气压呼啸着往荡涤洋面扩展,浪潮一下子变得激烈,掀动小艇在浪尖起伏不定。

杀意盘踞在意识海,翻腾不休的怒火很快冲毁理智,萨卡斯基眯起眼睛,握成拳头的双手,十指指甲嵌入掌心,仿佛是掐紧海贼的脖颈,象昨夜那样直接拧断对方骨骼。

片刻过后,惊醒萨卡斯基的声音,出自副官罗纳德,“少将大人!她落海了!”

萨卡斯基蓦的回过神,杀气盘踞而模糊的视野缓缓褪去混沌,恢复清明的墨黑眼瞳凝聚焦点,第一眼看见副官微微惊惶的脸,而视线之内,不久前斜倚船舷的那人不知所踪。

她在的那个位置,船舷之外幽暗洋面下方,一抹清浅弧度正在沉没。

惊/变发生在瞬间,下一秒卫兵丢下船桨摆出救援的姿势,几乎连考虑都没有,萨卡斯基比卫兵和副官两个人都更快一步地纵身跃入海水。

…………

海贼船搁浅的近海水位并不深,海床距离洋面十几米,萨卡斯基逃到这座岛屿时曾经弃船游过这片珊瑚海海床,白日里日光照射下清澈见底,海床色彩缤纷,并且水流也轻缓。

然而夜里,天文大潮来临的此时,珊瑚礁密布的近海,洋面下暗潮汹涌。

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海流象无数支手撕扯,潮汐带着水压如同军舰运转的涡轮,没入水中的萨卡斯基没能在第一时间内找到那个人,反而叫海洋深处的无形巨力拖拽着他往远处沉没。

极力睁大眼睛搜索,然而却只看见无数激流的涌动与升腾气泡。

直到最后一缕氧气耗尽,萨卡斯基急速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重新下潜————她无声无息落入海中随后被激流带走,他必须尽快找到她,他担心…她就此消失在大海。

冰冷又浑浊的海水深处,萨卡斯基随着又一次毫无收获而渐渐焦躁,水压越来越沉重,几乎挤干肺部每一丝空气,他甚至听见身体器官开始发出抗议。

继续拖延下去,连他也会有危险…这点萨卡斯基知道,胸腹骨骼之间渐渐衍生的痛楚正在夺走他所剩无几的体力,慢慢侵蚀他的清醒意识,可他仍是极力往洋流深处游去。

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无论如何都…

陷落不透光的洋流深处忍受窒息煎熬,流水卷过,在绝望之前,他终于从大片幽深底部找到那个人。

她毫无知觉的沉没,不断被纠缠盘绕的漩涡扯向更深处,只有溢出的气泡汹涌地升腾,无声破裂。

萨卡斯基用此生最快的速度追上前,探手擒住她的腰肢,她的发飘散在海水里,瓷白脸庞,闭着眼睛如同清晨安睡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