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聊什么？”修生生问，视线余光落在唐千鹤身上。
“这个。”文蓁举起了手里的猩红饮料。
“血的终焉”，现今在许多地区都卖到脱销的火爆饮品。为了今天的庆功宴，文蓁特意让人从天人帝国在加拿大的货仓里调来五箱，半小时前才送到。
天人帝国的运行模式比较奇特，国王派系与教皇派系是两条偶尔相交，但大多时候各行其道的波浪线。“经贸往来商业扩展”这一块向来被教皇把控着，因此身为国王党的文蓁虽然早就知道“血的终焉”是天人帝国旗下的产品，但她也是直到刚刚才知道，原来唐千鹤也是“血的终焉”系列产品研究组的成员，担任的还是“技术指导”。
作为一枚忠心耿耿的队长党，文蓁同志一直怀着“总有一天国王派系将全面碾压教皇派系，天人帝国达成大一统”的崇高理想。教皇的“商业垄断”是她的一块心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她都在研究同一个课题：如何从教皇手里夺取经贸大权……
数日前，“血的终焉”创下了饮品销售界的神话，文蓁对这个超高利润的商品眼馋至极，成天想着怎么从教皇嘴里虎口夺食……可惜教皇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以至她筹谋良久，却始终找不到丝毫破绽，都有些心灰意冷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唐指导”居然自己送上门来，文蓁简直兴奋得想站在屋顶上唱“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她胸怀舒畅，愉悦就不加掩饰地从眉梢眼角透出来，于是旁边望着她的唐千鹤也跟着心情大好，浑然不知自己方才为博美人一笑，已经把某人严防死守的商业机密都掉了个底朝天——其实这也不能怪她，她对派系斗争一无所知，在她眼里，池上是天人帝国的教皇，文蓁是天人帝国的一员，那么他们当然是一派的……
嗯，照着这个逻辑继续引申下去，因为修生生也是天人帝国的人，所以他和池上也是同一国的……那么问题来了，他们会手拉手齐唱“哈利路亚”吗？
空气里流淌着的轻音乐忽然换成了欢快的圆舞曲，与此同时，宴会厅的门再度被推开，三个人走了进来：黑云罩顶的仇一客，脸上青了一块的本杰明，还有微微坏笑的北归。
这情景真是……迷之和谐，让人不由得好奇刚才在仇一客的卧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人间喜剧。
伴随着这三人的出现，今天的庆功宴也正式拉开帷幕。人都齐了，接下来就……该吃吃，该喝喝，想唱的就上台高歌一曲，不愿意的就窝在下面鼓鼓掌/喝喝倒彩……反正在座的都是熟人，不用客气。
酒过三巡之后，池小楼已经得到了许多独家爆料——
北家的准继承人相当讨厌牛奶，已经到了远远瞧见一眼就要皱眉的地步。——以后如果有机会玩“国王游戏”，可以考虑“命令”他当场喝下一升纯牛奶，笑果一定十分感人。
天人帝国的国王酒量不错，但如果把红酒和白酒按五比一的比例精确兑掺的话，两杯就倒。
他的准大嫂是个可怕的走调狂。——回去之后他一定要提醒大哥，他未来侄子的摇篮曲千万不能由大嫂来唱，幼年创伤会导致人格扭曲的。
大武是个花裤衩收集狂魔，不要乱动他的裤衩，他可能会蒲扇大的巴掌拍过来……让你下半辈子都没机会穿裤衩。
本杰明曾经一条三角裤穿了半个月，每个角穿三天，然后内外一翻，重复上个步骤……
文蓁有暗恋的对象，这个人就在天人帝国里。
酒井兰讨厌抽烟的男人，最喜欢的漫画是《名侦探柯南》。——有点意外。
仇一客喜欢萝莉，钟情s|m。——这个其实算不上情报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
热热闹闹的庆功宴过了大半，有人提议，所有人讲一讲自己的异能等级进阶史。
换个场景，大约没人愿意提这种事，不过此时此刻，酒意上头，气氛正好，聊些没什么意义但也不算太糟糕的话题，似乎也无不可。
考虑到在场人数比较多，一个个忆苦思甜过来，月亮都该出来了，所以简妮限定了一下条件：和“进阶”有关的，印象最深的事，每个人只要说一件就好。
半命题作文其实比材料作文好发挥，很快本杰明就想起了他生命里的某个阴影——
“半年前我和阿客搭档去北极做任务，结果他刚到那里就歇菜了，剩我一个人在冰原上孤军奋战，最后我靠着顽强的毅力，不屈不挠的精神，终于完成了任务，带着……”
仇一客冷冷道：“是你弄坏了飞机，让我从高空跳伞，最后掉进了北冰洋里。”
本杰明：“……咳咳。”
唐千鹤投给本杰明一个鄙视的眼神，然后瞄了仇一客一眼：换了个世界，还是逃脱不了坠机的命运咩……这是某种神秘的诅咒？
简妮：“本这个不算，和‘进阶’一点关系都没有。”
本杰明“嗷”地跳起来：“怎么没有！”他憋屈地指着仇一客，“敌人是我剿灭的，任务是我完成的，结果我没进阶，这家伙只是在北极睡了几天，醒过来就升到a了……”
……所以不是你进阶，而是仇一客进阶吗？
很好，这很神展开，而且观众喜闻乐见。
简妮评价：“弄坏飞机，遭报应了。”
没等本杰明炸毛，她看向其他人：“接下来是谁？”
大武摸摸下巴，也说了一个。然后，冷场了。
积极派已经全上阵了，剩下的全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沉稳派。
于是最后还是得采用“转瓶子”这个老办法。
几轮之后，瓶口指向了唐千鹤。
被许多双眼睛注视着，她犹豫了一下，说：“在b级的时候，被一个s级的天人追杀……”
简妮皱了皱眉。她不知道这件事。
北归不笑了，问：“那个天人是谁？”
唐千鹤摇头。她不可能把“洛里斯”的名字说出来，这里好多洛里斯的小伙伴好么。
“已经过去了。”她说。
气氛有点僵硬，众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都开始往黑发的天人的身上瞄。
s级的天人，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个，可巧这里就坐着一个，可巧这个人就是那种不介意自降身份，去追杀一个b级异能者的type……
修生生觉得他必须表明一下清白：“不是我。”
于此同时，唐千鹤也出声：“不是他。”
同步率惊人！吃瓜群众的表情更微妙了……
北归笑得如午夜阳光般灿烂：“我也觉得不是修生生，他只有看到感兴趣的东西才会出手，千鹤身上应该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是吧？千鹤。”
唐千鹤有点懵，这个问题难道不应该问当事人吗？问我做什么？
“……嗯，”她谨慎地应答，“总之，追杀我的人不是他。”
修生生瞟了北归一眼，然后望向唐千鹤，温和地说：“天人帝国和异能者联盟之间有和平协定，那个天人对你出手，可能会导致协定破裂，如果他是天人帝国的成员，我们有义务追捕他。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理由太充分，她再不吐露实情似乎都说不过去了。
唐千鹤深感郁闷。早知道她就不提这件事了。
“这个你可以放心，他肯定不是天人帝国的人。”她只能这么说，“而且他已经死了，我一个朋友帮我杀了他，我亲自确认了他的尸体。”
大武瞪大了眼睛：“你朋友多少级？”
其他人的反应和他大同小异，都在惊奇谁能杀掉一个s级天人。
唐千鹤干笑：“他是有点本事……”
池小楼快速地在脑子里过着唐千鹤的朋友圈：“我认识他吗？”
那个人就是你亲大哥啊小楼小朋友。←_←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唐千鹤双手交叉摆了个“x”，“总之就是我后来学乖了，时刻记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活一天，就要努力‘进阶’一天。”
强行点题完毕，不等别人反应，她起身去转瓶子，瓶身滴溜溜转了几圈，最后瓶口指向了——黑发的天人。
思绪从外太空里抽回来，修生生看着那个指着自己的玻璃瓶，眨了眨眼：“到我了？”
“讲个好玩点的。”唐千鹤很高兴有人能帮她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其他人的视线也聚集过来，修生生静静瞧着她，然后慢悠悠开口：“无论天人还是异能者，越往上就越难进阶……我也不例外。半年前我升到了s级，之后就一直止步不前。后来有一天，我无意间喝到了这个……”
他伸手，拿起一个易拉罐——里面装的是“血的终焉”，他抿了一口。
“口感非常好。”视线掠过露出赞同神情的天人们，他微微一笑，“按照经验，血液的美味程度与它蕴含的能量应当成正比，反过来讲，没有能量就没有口感。所以我当时非常惊奇，这种毫无营养的液体，尝起来竟然像a级异能者的鲜血……”
“所以我就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查，想找出‘血的终焉’的原始血细胞提供者，究竟是谁……”
唐千鹤屏住了呼吸。文蓁有意无意地瞄了她一眼。北归若有所思。
池小楼：“然后呢？那个人是谁？”
修生生莞尔一笑，摊摊手：“还没找到。”
池小楼用“骗谁呢”的表情看他，其他人也纷纷露出不信的神色。修生生露出一个魔王式的微笑，顿时所有的跃跃欲试的目光都怂了。
对凶兽们来说，本杰明和修生生的差别就在于，一个可以随便调戏，闹过头了大不了打一架；另一个……上一个惹到他的人，不知道现在从人生阴影里走出来没有……
简妮若有所悟：“修生生是s级的天人啊……”
是啊。这是在场诸位都知道的事。
简妮：“好惨。”
众人：“……？”
简妮看向宋必方，说：“宋二，你要是升到s级，我就不要你了。”
宋必方涨红了脸：“……你什么意思……”
简妮：“我是异能者，而且异能等级只有a级，以后大概也很难升到s，如果你升到s，我们就只能柏拉图了。”
宋必方：“……”
众人：“……”
唐千鹤心情复杂地看着宋必方。天人的体|液，对比他等级低异能者而言是非常危险的东西……简妮的考虑非常现实，假定宋必方的等级超过了她，那么他们接吻都得小心翼翼，万一亲着亲着宋必方一个激动咬破了简妮的唇……这就真是“死亡之吻”了。
想起了自己三周目里的死因，唐千鹤忍不住瞅了修生生一眼，却正撞进一片沉沉的视线里。
指尖抖了一抖，她正要别开眼，他却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对她做了个口型——
我知道是你。
……
因为某人一句“我知道是你”，唐千鹤坐立不安了整整两小时，直到庆功宴结束，众人散去，修生生找到了她，问她要了一杯的血液，还说期待她能继续给“血的终焉”系列提供更多灵感……
……“我知道是你”原来是这个意思？!
唐千鹤长长地松了口气。幸好他只知道“血的终焉”原始血细胞的供应者是她，而没有知道更多的……
她不希望他想起其他世界的事，因为按照惯例来看，他一想起来……就要跑来拐带她。
不，宝宝现在过得很好，宝宝一点都不想和你到处浪真的……
假的。
如果心里没有半点动摇，他想不想得起来，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流浪，在全世界流浪，徜徉在自由的海洋，是她的永远无法放弃的野望。
可她要做的事太多了，要提升自己，要对付晶毒，要找出龙彩儿……两天前，还多了一个备战2032世界末日的任务。
她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胆子越小，但她觉得这样也挺好。
牵绊多了，做事不能再一拍大腿蒙头就上……时时会想，我这么做，会不会影响到我所爱的人……
生存如此艰难，我们却依旧努力呼吸，也许就是为了能不断地遇到那样的人……让我们心甘情愿地被束缚着的人。
利贝诺今日的天空，依旧晴朗。
唐千鹤看到了朝她走来的文蓁和简妮，她笑了笑，迎了上去。
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短短十分钟，修生生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唐千鹤知道她的血对天人而言是美味与能量的集合体，知道修生生拿她的血是为了打破s级的桎梏，但她却不知道，对修生生而言，她的血液还有更重要的用途……它是开启他平行世界记忆的钥匙。
在“圆舞号”上，她赠予他的鲜血，让他“看到”了某些画面。
他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十分相似的男人，带着本杰明他们来到一个绿意葱茏的山谷，然后唐千鹤出现了，她的身旁还有北归，有简妮和宋必方。
接下来的画面快速地流过，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直到他们离开山谷，遇上尸潮……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死里逃生。
他看到他们离开了山谷，来到人类的基地。那个和自己有着相同面孔的男人向唐千鹤提出了邀请，而她拒绝了他。画面就此终止。
且不论这些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引发这些画面的关键，显然在于某人的血液。
确定这一点的修生生，向唐千鹤索要了第二把钥匙。
血液流进食道的那一瞬，眼前再次闪烁起了未知的画面。
这感觉很奇妙，他像是一个局外人，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所遭遇的一切……他听不到那个人心里的想法，但却能从他的每个细小动作里察觉他的情绪，推断他接下来的反应。
或许这都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同一人。
一帧帧画面从眼前流过，修生生森默地望着它们，将它们拓印进自己的大脑里，留待稍后分析。
最终，画面定格在了一个小木屋前，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躺在洒满阳光的草坪上，仿佛很惬意似的，闭上了眼睛。
再没有睁开。
死亡。弗兰病。晶毒。
一切都对得上了。
修生生闭了闭眼，正要起身，黯淡的画面却突然再次闪烁。他微微一怔，稳住了身体，直视着新浮现的风景。
——一条长长的高速路，道路两旁的路牌上写着英文。
他和本杰明他们在高速路旁走着，遥遥的，一辆铁灰色货车向他们驶来。
开车的是唐千鹤，她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仇一客砸碎了货车的后视镜，她停下车，走下来，满脸的敢怒不敢言。
【是个普通人……嗯？眉毛有点眼熟。……啊，和楚楚很像。】
修生生微微睁大了眼睛。刚才这个想法不是他的。
那么……就是“修生生”的，是那个站在唐千鹤面前的修生生的。
他能听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想法了。
画面闪了一闪，像断电的广告牌那样，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