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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晚了。程珏看了看身旁的谢幼贞,卧房内一片昏暗,只隐隐约约看到她的轮廓。她靠在他的身侧,睡得很踏实。程珏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便要起来,谢幼贞倒是一下子就醒了过来:“夫君……”

程珏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放到被褥里,和她说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情,你先睡吧。”

都这么晚了……谢幼贞想了想,却也知道程珏的脾气虽然好,却是不喜欢她管他的公事儿的,便道:“那你早些回来。”

程珏点了头,下榻,从一旁的衣架上拿过袍子穿好,转身见谢幼贞还睁着眼睛看着他,就说:“睡吧。”

谢幼贞看着男人宽阔的背影,适才的困顿一下子就消散了。她看着他渐渐离开,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

好像他对她从来都是很体贴的,在这方面一向克制,今晚仿佛格外热情了一些,她的身体很疲惫,可心情却很欢喜。谢幼贞不自觉红了红脸,伸手去摸耳朵上的耳坠,却没有摸到……谢幼贞一下子坐了起来,翻了翻被褥,还是没有找到。

丢了吗?

谢幼贞有些遗憾。

出了卧房,程珏没有直接去书房,而是独自在廊上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沈令善。她从小就特别爱笑,不过他每次都喜欢把她弄哭,看着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样子,他觉得很有趣。

有这样一个表侄女,好像的确挺好玩儿的。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江屿的时候,她就跟在他的身后,然后笑着和他说:“……这是屿哥哥,我长大后要嫁给他的。”

那时候他就不喜欢江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那副一声不吭的样子非常的讨厌。

……以前他一直不知道,后来又明白的太晚。

第一次察觉到这种异样,应该是那次去沈家。他远远就听到她的声音,想过去和她说话,却看到她和他二哥在一起,怀里抱着一只小狗,非常开心的和他二哥讲话。他好像从来没有看到她那样的表情,稚气的俏脸红彤彤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二哥……后来她成了他的二嫂,他就再也不敢捉弄她了,她也一下子和他拉开了距离,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脆生生的喊他三表叔。

男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人心心念念。只是他心里清楚,对她只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份情窦初开,如今各自婚嫁,他能做的就是把这封感情压制、放下。他一直都做得很好,谢幼贞是个非常好的妻子,挑不出任何错来,这么久了,他觉得他对她还是喜欢的。

程珏将手抬了起来,摊开手心,看着面前的这只珍珠耳坠……然后抬手,轻轻松松的将它扔到了池中。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压抑这份感情,能不能忘掉那个人,可是至少不能让谢幼贞知道。她是一个这么好的妻子,他不能负她。

回去后谢幼贞还没有睡,见到他就和他说:“那耳坠我好像弄丢了……”好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她在程珏的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

程珏的表情看上去温和了许多,眉目含笑的看她:“本来就只剩一只,丢了就丢了吧……”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把她抱到怀里,“改日我再买一对给你。”

除了榻上,他好像很少这样和她亲近。

谢幼贞的脸微微泛红,抬眸静静看着程珏的侧脸,觉得有他这句话,根本用不着什么耳坠。她忽然想到,他俩虽然有了福哥儿,可若是再有个女儿,该有多好。他对她这么好,她能为他做的,就是让他儿女双全。

·

程珉回府后,便一直想着沈令善的事情。虽说江屿面上不显,可他待沈令善这般好,倘若沈令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他们程家……思来想去,程珉便觉得还是得再找条后路,还有就是程瓒的婚事。男人总是无法忍受染指过自己妻子的男人,何况沈令善曾经嫁给他二弟整整五年。

次日程珉就去了叶氏那边。

叶氏听了之后,就说:“那冯三姑娘的确不错,只是你二弟他……”

程珉便道:“二弟他素来听您的话,只要您决定了,他哪里会拒绝?”当初娶沈令善,程瓒也是不肯的,毕竟程瓒饱读诗书,要他娶自己的表侄女,他那里做得出这种事情来?可叶氏决定了,程瓒照样还是娶了。

说起这个,叶氏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想了想就和程珉道:“我回头再同你二弟去说说,你也劝劝他。男人身边总是要有女人照顾的,而且寿哥儿那性子,上不得台面,又是个庶子,总是要有嫡子的。”

寿哥儿母亲生他的时候早产,又碰上难产,最后只能保一个,自然是将孩子保下来了。只是早产的孩子一出生后便瘦弱多病,性子也十分胆小,若非知道程瓒十分重视这个儿子,叶氏对这个病弱的庶孙也是喜欢不起来的。至少比起聪慧伶俐的福哥儿,那真是差了一大截儿。

叶氏又问:“上回你四妹和那沈氏言语上有些冲突,不知道那江屿会不会替沈氏出气……”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

“母亲放心。”程珉说道,“江屿虽然位高权重,却也不是真的一手遮天,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呢。咱们程家若是不出错,无端端的,他也不好为难咱们。再说……是他夺人`妻子再先,哪有再找咱们麻烦的道理?”

可若是江屿对沈氏那样在意,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却是说不准了。只是这些事情,程珉是不好和内宅妇人说什么的,只尽量说些安慰的话,让她安安心心过日子。毕竟就算遇到什么麻烦,她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起这件事情,叶氏轻轻闭了闭眼睛。

也是……若非当初江屿插手,程瓒倒是不会同沈令善和离的。

他这个儿子,就是太心软了,就算真的以为沈令善做了那些事情,还是舍不得对她做什么。这五年虽然冷落这位妻子,可他们程家也从未短过她的用度,人前该给的面子,照样是给她的。更何况当初荣国公府出了事儿,如今只剩下不中用的沈迳,便是念着昔日的情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让沈令善回去。

……好像这几年他们程家一直不太平,就是因为沈氏进门,如今她已再嫁,日子过得也不错,他们程家也该恢复太平了。她这个儿子,也该娶个贤惠的妻子好好过日子了。

于是叶氏就说:“也好。难为那冯三姑娘这样的身份,还对瓒哥儿一往情深。若是这门亲事不成,日后我见着冯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她相处了。”程家现在的局势,是不宜在得罪冯家的。

程珉点了点头。

觉着程瓒再娶,沈氏另嫁,那从此就是没有关系了。之前的事情,自然都结束了。

·

郭氏那件事情之后,沈令善倒是很少见过老太太了。这几日老太太病了,沈令善才随江嵘他们一道过去看了看。嫁到宋家的江婠,也闻声赶来,探望了祖母。江婠已经挺着五个多月的身子,穿了件茜红色月季花妆花褙子,肚子看上去已经有些大了,整个人也圆润了一大圈。

看完老太太,江婠一边回齐国公府一边和她说话:“……先前我就觉得我那二婶婶迟早会出事儿的,没想到这么快。你倒是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婠待她这位大嫂倒是比之前尊敬了一些,没一口一个喊她沈令善了。不过……沈令善望着眼前的江婠,看她过得这样好,若是知道她母亲还活着,而且还嫁人了……以江婠的性子,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更何况她如今还怀着孩子。

是不能和她说的。就道:“我也不太清楚……”

江婠道:“就知道你不肯说。”都闹成这样了,郭氏被送去清心庵了,沈令善会不知道?她是不信的。可是沈令善不说,她也拿她没办法。

正和江婠说着话,就看到茂哥儿在前面。

先前茂哥儿经常来齐国公府找江嵘玩儿,可自打茂哥儿和椹哥儿发生矛盾之后,倒是不来了。每回都是嫙姐儿一个人来的。

看着这个孩子,江婠就喃喃道:“他的乳母呢?怎么让他一个人乱跑?”虽然不喜欢郭氏,可这茂哥儿怎么说也是她的堂弟。江婠还是分得清是非的。

沈令善也看了一眼,就让魏嬷嬷过去把茂哥儿带过来。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玩儿,若是出事儿了可就不好了。

就看到魏嬷嬷过去和茂哥儿说话,说了几句,茂哥儿就气冲冲的跑了过来,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沈令善:“是你把我母亲赶走的吗?”

沈令善一怔,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不回答,只问他:“辛妈妈呢?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茂哥儿还是挺喜欢这位堂嫂的,可再喜欢,也比不过自己的母亲,就上去抓住她的手:“你把我母亲还给我,还给我!”忽然就哭嚷了起来。

“这孩子……”魏嬷嬷赶紧去捉他的手,没想到这小家伙年纪小小的,力气还挺大的,抓着沈令善不肯放。

江婠看到这样的场景,便生气道:“你自己母亲做错了事情,找你堂嫂做什么?谁和你说你母亲离开是因为你堂嫂?看我不让人撕烂他的嘴!”

小孩子是最没办法忍受别人说自己的母亲的,更何况郭氏刚离开,茂哥儿正伤心呢。听了江婠的话,当下就松开了沈令善的手,然后向着江婠冲了过去,用脑袋去撞她的身子……

江婠还怀着孕呢。沈令善眼瞧着差点要撞上了,赶紧把茂哥儿抱住,然后两人就跌倒在了地上,茂哥儿摔在她的身上。

“夫人!”

魏嬷嬷当即傻了眼,忙和一旁的丹枝将沈令善身上的茂哥儿拉了起来。魏嬷嬷就将她扶了起来,道,“夫人,您没事吧。”

倒也没什么事儿。沈令善看着自己的衣裳稍微弄脏了一些,身上其他地方倒是不疼,只是手心有点痛。魏嬷嬷捉着她的手一看,才看到手心被地上的碎石子儿划出了血……

·

回到琳琅院之后,江婠就对江屿说道:“是我不好,不该出言激怒茂哥儿的,不过——茂哥儿这孩子,怎么被二婶婶教成这样?以前他挺懂事儿的。”

沈令善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手心的碎石子儿也都一一被清理干净,屋里就有膏药,沈令善觉得这点小伤也不用劳师动众,让丹枝替她上了药就成了。

手掌被缠上了纱布,沈令善看了看坐在身旁江屿的表情,看到江婠那样嚣张的性子,在她大哥面前就跟个温顺的小羊羔似的,她也跟着有点怕他了……可是她怕他什么,他又不会欺负她。

江屿倒是没有责备江婠,只语气淡淡的和她说:“怀着身子就要注意一些,回头我让徐太医给你瞧瞧。”虽然看起来有些吓人,可对这位妹妹,江屿还是很关心的。

江婠想说不用,可还是觉得小心为好,就点了头,又问沈令善:“可要顺道给大嫂再看看。多亏了大嫂,不然刚才摔倒的就是我了。”

沈令善说道:“不用了,我也没什么事儿。”她随便摔一跤倒是没什么的,可江婠怀着孩子,摔一跤可是不得了的。

见沈令善这样说,江婠自然也不多说什么了,只带着丫鬟一道回去了。沈令善上好了药膏,又看到屋里的丫鬟们也都退下了,抬眼看了看江屿。

……忽然有一种他要兴师问罪的感觉,不由得有些害怕。

可是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就和他说:“过几日应该就好了。”

下月初九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她总不好缠着绷带进宫。

江屿看了她一会儿,就轻轻捉着她的手,问道:“真的没事?”

沈令善便点头:“没事。”好像觉得她是玉做的似的,随意摔一下就碎了。她笑了笑,就被他带到了怀里……他的胸膛结实温暖,忽然就生出一种自己被保护得很好的感觉。

晚上半梦半醒间,沈令善觉得肚子有点坠坠的疼,不过就一小会儿便不疼了。大概是小日子要到了,沈令善也就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