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亲征非同小可。
桓容说服谢安等人,不意味着扫清所有“障碍”,立即能挥师西征。更不意味着凡事一蹴而就,今天拍板,明天就能和吐谷浑人开战。
调动州兵需要时间,征召青壮民夫需要时间,筹集军饷粮草一样需要时间。纵然有谢安王彪之等合力安排,发挥出最高效率,短时间内,依旧诸事缠身,桓容照样无法离开荆州。
不提其他,至少要等豫州兵抵达,与荆州兵汇合,组成亲征大军,御驾才能西行。如若不然,仅带着巡狩护卫出征,寥寥千人就要和吐谷浑开战,岂不是开玩笑吗?
就算桓容愿意,谢安和王彪之等也不会点头。
奈何军情如火,吐谷浑大王子铁了心要做出一番“成绩”,在梁州边境喊打喊杀,不到半个月时间,又袭扰三个村庄。
因州兵提前防备,这几次袭-击未能抢到多少财物,也没能劫掠到足够的人口,大王子一怒之下,竟下令军队四处放-火。
眨眼间,赤-色的火焰席卷村落,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呛鼻的烟味随风飘来,眺望远处惨景,失去家园的百姓失声痛哭,哭声中夹杂着痛斥和嘶喊,凝聚刻骨的仇恨。
桓容登基后,杨亮即上表请辞梁州刺使,愿赴西域守商道。
桓容准其所请,下旨命其为沙州刺使,同桓氏合守晋昌、敦煌等郡,掌管州郡事务。与此同时,桓石秀几次上表并送来私信,一心想往向西域跑。
桓容分别征求过桓豁和桓冲的意见,将他由江州调往梁州,接替杨亮出任梁州刺使,持节,掌梁州、秦州诸军事。
秦州是新得疆土,包括略阳、天水、南安及陇西四郡,另有半个扶风郡,是连通桓汗和西域的交通要道,也是大军西征,运送军粮的要道。
此前杨亮让出梁州,是经过多番考量。
汉中之地的重要自不必说,再加上一个秦州,卡主连通西域的命脉,桓氏不会轻易交给他人,至少短期之内不会。
如此一来,主动退让总比让人请走要好。
弘农杨氏决意扶持新帝,在西域贸易上同桓氏利益一致。为争求长久的合作以及更大的利益,在某些方面做出让步,以示对新帝的诚意,实为理所应当。
圣旨既下,桓氏、杨氏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唯独苦了桓石秀。
奈何君命不可违,违了会被亲爹和叔父联手拍死,为小命考虑,再不愿意也得收拾行李上任。途中安慰自己,梁州不是西域,好歹离西域更近,想见识大漠风光,今后总有机会。
值得一提的是,桓石秀性格洒脱不羁,遇正事绝不含糊,处理政务和军事的才干不容小觑。到任梁州之后,雷厉风行,以最短的时间慑服州内豪强,由治所张贴告示,奖励边民开荒,并在城内增设小市,城外增建驿站,方便商队市货和人员往来。
随着州内商队增多,人员变得繁杂,他向桓嗣取经,并结合当地情况,在处理汉、胡之事上采取新政,颇有建树。
短短数月时间,梁州气象为之一新,即使比不上幽、豫等州,却是民心所向,大踏步向前迈进。
就在这个关头,吐谷浑悍然犯边,烧-杀-劫-掠无恶不作。
获悉边界军情,桓石秀勃然大怒,当即下令调集州兵、征调青壮,加强边防。知晓吐谷浑来势汹汹,不打算抢了就走,更是没有片刻耽误,直接向朝廷上表请援。
想到桓容正在巡狩,桓石秀又在表书中上陈,言辞恳切的请陛下不要西行,最好能返回建康,不回建康的话,留在荆州也好。
事有轻重缓急,吐谷浑出兵太过突然,据斥候回报,单是陈列在边界的军队就不下上万。这么大的阵势,说没有南-侵之心都不可能。
秦氏长安称帝,当下正发兵攻打三韩,意在-剿-灭-残余的慕容鲜卑。
吐谷浑此时袭扰边界,要么就是知道秦氏兵力不足,不会趁机发兵,更不会玩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么就是同秦氏私下达成协议。
如果是前者,调集州兵打回去就是,耗费些力气总能解决;假如是后者,事情会变得相当麻烦。稍不留神,建康和长安就会彻底撕破脸。
届时,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每每想到此处,桓石秀不免忧心忡忡。
他压根没有想过,吐谷浑大王子根本没有这样的脑子,之所以在边界集结大军,主旨不是-南-侵,而是借机掌握兵权,压下几个兄弟,进而让吐谷浑王彻底明白,他才是最合适的王位继承人。
如果不明白,问题也不大。
兵权在手,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大王年事已高。”
谋士的话在脑中盘旋,大王子握紧虎符,对权力的渴望,早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
从始至终,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被袭-扰边境的桓汗会做出什么反应,是不是会发起报复。更没有想过,如此鲁莽而为,是不是会引来背后的刀子。
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暗暗一笑,心道:引得大王子上钩着实容易。借此引吐谷浑走上内-乱,内部杀伐,离为部落报仇之日不远!
他投靠大王子近十年,一心一意向上爬,终于有了今天的地位,成为前者心腹。没有人知道,他虽然出身东胡,却和吐谷浑人非出一脉,而是被其所灭的羯族部落。
时隔多年,早年的战事早埋入尘土,累积的仇恨却半点没有减少。
他出此计,绝不是为助大王子掌兵,更是为助他登上王位,而是设法引起父子猜疑、兄弟相残!
如果王室内部生乱,父子兄弟刀兵相向,使得吐谷浑一蹶不振,才是更合他意。至于吐谷浑会不会被汉兵报复,长安会不会借机发兵,他全不在乎。
大王子被权力的渴望烧红双眼,看不清背后的阴谋。
谋士的整颗心被仇恨占据,完全是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为部落复仇,哪怕要他自己的命!
对于这场战事的因由,没多少人能猜到准确答案。即便是被当面告知,也会感到不可置信。若是吐谷浑王得知,八成会当场吐血。
无论如何,南-侵的信号放出,桓石秀集中全力备边,桓容更要御驾亲征,灭掉吐谷浑气焰。
君臣齐心,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与此同时,长安获悉吐谷浑陈兵边界,同样吃惊不小。
秦策同吐谷浑王辟奚打过几回交道,知晓后者为人,不以为他会做出如此鲁莽的举动。这个时候和南边开展,完全不顾后果,简直是蠢人所为!
朝会之上,群臣就此事合议。文武猜测纷纷,都猜不透吐谷浑打的是什么主意。莫非是声东击西,明面上是要南-侵,实际是打算向北发兵,劫掠西域?
一样说不通啊!
直至朝会结束,群臣也没商议出个无私三二一来。到头来,只能加强边防,以不变应万变。严命守军严查往来人员,尤其是吐谷浑人,务求不出半点差错。
如果不是要剿-灭慕容垂,秦策绝不会如此保守。
如此良机,至少要增兵新平和扶风两郡。遇战事起来,以协助为名,趁机抢回扶风全郡,盯准吐谷浑的动作,伺机再出兵。
奈何兵力实在不足,各处州郡不好轻动,咸阳守军更要拱卫长安,秦璟的八千骑兵能看不能用,秦策难免扼腕。
比起秦策的不甘,秦璟则淡然许多。
满朝文武商议吐谷浑和桓汉战事,他则二度上请:吉日当至,封后大典当行。
对此,秦策没多说什么,按有司奏请,一应章程皆仿效前朝,并在大典之前改椒风殿为椒房殿。
立后的同时,下旨封刘媵为淑妃,赵氏、周氏为淑仪。各家献上的美人或为容华、或为充华,纵有品级,也矮了周氏和赵氏一大截,更不用提九嫔之首的刘媵。
送女入宫的家族固然不满,也不会摆上明面。
一则,刘淑妃是皇后陪媵,九嫔之首理所应当,便是夫人也不在话下。周氏和赵氏等都是王府老人,伴随秦策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非后来者可比。
二则,新入宫的女郎固然年轻貌美,却是既无儿女又无资历,即便有家族为后盾,遇上能带兵杀人顺便放火的秦璟,家族势力再强都不敢放肆。
按照桓容的话讲,实力碾压一切。
没有金刚钻,见到骑兵就腿软,还是哪凉快哪歇着去,别妄想做出头的椽子。
如此一来,天子旨意下达,宫内意外的和-谐。
没人敢在刘皇后跟前起幺蛾子,秦璟留在长安的时日更是如此。
朝会之后,秦璟被椒房殿宦者请走,见到正议典礼章程的刘皇后和刘淑妃,恭敬行礼,随后坐在一旁。
刚刚端起漆盏,就见秦珍对他眨眼。
秦璟挑眉,不待询问,耳边已传来刘皇后的声音。
“阿子。”
“诺。”秦璟正身应诺,聆听母亲教诲。
“大典定在五日后。”刘皇后道,“典礼之后,诸事妥当,你就带兵北上吧。顺便将阿岢和阿岫都带去。”
秦璟诧异抬头,看向想开口却被刘皇后止住的秦珍,心下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有些明白,方才眨眼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母,阿岢和阿岫年纪还小。”秦璟道。
“不小了。”刘皇后摇摇头,语重心长道,“你像他们这么大时,已经能跟着阿嵁守城了。他们留在长安,不会有什么建树。我同你阿姨商量过,与其守在我们身边,困在宫城之内,不如策马扬鞭,方为秦氏儿郎当位。”
秦璟斟酌片刻,看向两个兄弟,问道:“阿弟如何想?”
“愿遵阿母之意!”
秦珍和秦珏一并拱手。
秦璟皱了下眉,看向刘皇后,道:“阿母,父皇怕会在乱。”
“无妨,有我在。”刘皇后气定神闲。
册封的旨意迟迟未下,一直拖到今日,秦策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一清二楚。事情既然做了,甭管达没达到目的,总要承受后果,付出代价!
阻拦儿子出长安?
休想!
“我们离开,您身边无人。”
刘皇后笑着摆摆手,同刘淑妃相视而笑,道:“我有你阿姨为伴。再者说,宫内并不寂寞,兰林殿和九华殿的美人不少,今后还将更多。我想找点事做,可比落清闲容易许多。”
秦璟:“……”
秦珍:“……”
秦珏:“……”
不知为何,他们忽然有种预感,亲爹从未真正了解过亲娘,今后的日子九成不会好过。
此事定下,秦璟话锋一转,言大典之后离开长安,不会着急北上,打算先往西域一行。
“西域?”刘皇后不禁面露惊讶,问道,“可是为了吐谷浑之事?”
“算不上。”秦璟摇摇头,扫过秦珍和秦珏,终没打算隐瞒,“三兄征讨慕容鲜卑,父皇派夏侯将军为后军,其意昭然。我此时北上,不会被父皇乐见。”
刘皇后默然。
刘淑妃叹息一声,眉心微皱,到底没有说话。
秦珍和秦珏互相看看,即使不愿意相信,也到底不能继续骗自己,如今的父皇再不比早年,首先是君,其次才是他们的父亲。
“鲜卑内部生乱,中山王慕容冲被迫离开,丸都早晚不守。阿兄常驻昌黎,知晓北地山川地形,手下雄兵逾万,必能力战而下。我去与不去,战事的结果都不会发生改变。”
秦璟神情淡然,语气平静,将内中缘由逐一道来。
“柔然远遁漠北,已不成气候。朔方等地边备完善,守军悍勇,零星胡贼不足为惧。”
“桓汉出兵西域,现已攻下高昌,且在当地的统治教化深入民心,姑臧早晚收入囊中。”
说到这里,秦璟顿了顿,眼帘微垂,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西海郡靠近草原,远离姑臧,但为交通要道,更能开荒垦殖。驻军于此,既能防御草原,又能连通西域,可进可守,即便他日生变,亦能有一条退路。”
刘皇后和刘淑妃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听到“退路”两个字,秦珍和秦珏面露惊骇,再压抑不住心中的震惊,齐齐出声:“阿兄?”
退路?
何言退路?
秦璟看向两个弟弟,终于彻底明白,为何刘皇后要让他们离开长安。
“所谓退路,不过是提前防备。”秦璟开口道,“凡事有备无患。秦氏坞堡能据西河多年,几番破而又立,即是如此。”
秦珍和秦珏看看兄长,再转向刘皇后和刘淑妃,觑三人神情,斟酌片刻,同时挺直脊背,肃然道:“谢阿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