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箬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了几分钟,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一片浓稠的墨汁当中,就算走到了亮堂的地方,这些墨汁也像是有毒的黑夜,将全身都浸透,从此与光明绝缘。
娜娜、吴德、姬遥莘还在那吵嘴,而且他们的语气越来越恼火,似乎还厮打了起来,那声音让苏箬莫名心烦,恨不得往身后扔一颗炸|弹让这些人全部闭嘴。
娜娜的声音哭喊了起来,凄厉瘆人,苏箬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把我的眼睛都抠出来了,你得赔我的眼睛。”
苏箬终于受不了,她闭上眼睛对着黑暗喊道:“卧槽,你们都他妈在那搞什么。吴德你就不能放个水鬼什么解决一下吗?”
手机又响了,娜娜给她发过来短信:“现在我们三个人都没有办法相互交流,我听不到你和吴德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是这个鬼发出来的。你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回头;)”
苏箬默默看完短信,回复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知道自己这句话发送出去究竟代表什么。她是生死阵的开阵者,但是有的时候,她也无能为力,不知道能做什么,而必须去问娜娜,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那三个鬼知道是从哪来的声音还在无休无止地打架,而且越来越让苏箬无法忍受,因为听声音似乎是娜娜已经把吴德的肠子给拽了出来,姬遥莘好像还把娜娜的头给割掉了,总之惨不忍闻。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娜娜惨呼的声音仿佛就在苏箬的耳畔响起,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娜娜冰冷呼吸扑到她的耳廓。
“哎呀。”姬遥莘又惨叫了一声,声音极为悲惨,好像是吴德怎么伤害到了她,苏箬自己都难以想象姬遥莘还会发出这么痛苦的声音。她努力克制着想要回头看一看的欲望。那不是姬遥莘,不能受这个声音的蛊惑。
第二个阻拦的怪物段数要比石川夕颜高了很多,它没有实体,至少现在苏箬还没有看到它的实体,但是它却能不断发出能扰乱人心神的声音,并且隔绝了这三人的相互交流。生死阵当中,不能交流是大忌,苏箬无法判断另外两人的动向,如果贸然出手,很有可能会误伤到娜娜和吴德。
但是这个鬼却漏掉了一个关键,它能隔绝空气,却无法隔绝信号,它大概也想不到,娜娜和苏箬能够用手机交流。
娜娜说:“苏箬,你往前走,千万不要回头。我想个办法让它现身,它要是不现身,我们都没有办法;)”
苏箬的手指因为冰冷和紧张而发僵,她低下头,看到手机屏幕上倒映出一张脸,但是看不甚清楚,只觉得这脸至少有常人脸三倍之长,也看不清楚五官。苏箬装着没有看到,依然编辑着短信。她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娜娜的短信很快就发送过来:“制造一点动静,越大越好;)”
苏箬明白娜娜的意思。这个鬼看起来并不能太长时间将他们隔绝开来,因此要趁着这个机会及时反击。她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找出凤凰传奇的歌曲,开始公放。震耳欲聋的城乡结合部重金属摇滚响彻黑夜,盖住了身后诡异的声音。
三个声音吵得热火朝天,但是这时候,三个声音已经不像是吴德、娜娜和姬遥莘了,反而像一个声音沙哑的人,却硬是要挤出三种尖锐的嗓音进行拙劣的伪声,而且说出来的话语也越来越含混不清,听不明白了,和凤凰传奇的歌曲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让人难受的噪音,每一个低音都击打在苏箬的心脏上,让她感觉到不太舒服。
苏箬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突然之间,身后三个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手机里还在播放着“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豪迈动人的歌声。苏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把手机音响关掉,突如其来的平静让她有些慌乱,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茫然无措,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旷野恐惧症患者走到空旷的原野上时那种无助感。
她知道自己身处一片黑暗当中,但是感觉不到吴德和娜娜的存在,她唯一所能感觉到的,就是自己正孑然一身,在黑暗泥泞的道路上,独自行走着,不知道能走到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烂在黑暗之中。
苏箬忽然产生了一种绝望感,这种绝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甚至让她对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事情产生了彻头彻尾的怀疑。
一定要救姬遥莘吗?所以她才要在这难捱的黑暗中寸步难行……而且,姬遥莘算准了会有这么一天的吧;无论苏箬救她,或者不救她,姬遥莘都为自己找了一个永生的替身,就像默言所说的,所有人都生活在地狱当中。
忽然,在黑暗之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起初是细而柔和的,后来音量渐渐大了起来,是连续的琴声。有火光从苏箬身后不远的地方照过来,光线微弱,却让苏箬能低头看清楚自己沾满泥水的鞋子和裤腿,还有马路上湿漉漉的碎石和砂砾。
下一秒钟,苏箬感到周身被烈火所焚烧,她在火中绝望地挣扎,浓烟呛入肺中去了,她眼睁睁看着火舌吞噬她的躯体……但是苏箬马上清醒过来,她依然站在潮湿的道路上,尽管狼狈不堪,但却未曾丝毫的退意。刚才被火焰吞没是幻觉,是这个缠着她的鬼濒死的感觉。
她又想起了默言的话,所有人都在地狱当中。
琴声已经能在黑夜中清楚地听到了,苏箬微微笑起来,那个声音,是大键琴的乐音。在勒拿河畔的桦树林中,这声音曾经让苏箬吃了不少苦头,但是现在这琴声至少能说明一件好事,娜娜已经突围了。
“苏箬,你没事吧。”她听到了娜娜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是个能让你幻听的鬼,只要你回头就完了。还好这个鬼不算很厉害。”
“你见过很厉害的吗?”吴德的声音在稍远一边响起,他的语调也很冷静,仿佛刚才只有苏箬一个人被吓得六神无主,苏箬顿时感觉到很没面子。
娜娜冷哼了一声,她没有回答吴德的问题,伴随着大键琴忽强忽弱的琴声,苏箬感觉娜娜在她的身后好像折断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树枝之类的。她听见吴德说道:“娜娜,用不着做这么绝。”
娜娜反驳:“你对石川夕颜也没有手下留情。”
“那不一样。”吴德虚弱地辩解,“我是说……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
一个圆溜溜黑色的东西从身后滚过来,停到了苏箬的脚边。苏箬低头一看,潮湿的路面上是颗焦黑的头颅,没有头发,嘴大张着,除了牙齿是白色的,肌肉皮肤已经完全变黑,五官难以辨认,脸颊萎缩深陷,把她吓了一大跳。
“这就是刚才迷惑你的东西,”娜娜说道,“是个被烧死的人,怨气很重,可惜道行一般。”
苏箬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是牢牢抓住手中的两个幽冥令,小心绕开这颗头颅,机械地往前走,既不敢迈开大步,又不敢踌躇太久。娜娜说道:“生死阵到现在还是三个人,恐怕不行吧。”
吴德马上附和:“对呀对呀,我也觉得不行。”
苏箬闭上眼睛,黑暗中仿佛出现了一丝微光,苏笠的微笑浮现在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一丝极细的红色的线,在黑暗的幕布上划开细小的口子,是苏笠那身红裙的残影。苏箬说话的时候,声音沉稳:“快了,第四个人马上就要来了。”
她迈步往前走,娜娜和吴德也跟了上去,可能是为了一直保持警惕,他们三人都没有说话。苏箬打开手机电筒,照着眼前茫茫的夜路。这条路一边依着山壁,路基很高,另外一边像是沼泽湿地之类的,在手机有限的光照范围中,像是平静的死亡之湖。苏箬不能回头,她只能听着另外两人的脚步,还有自己的脚步。吴德每一步都带起水花的声音,娜娜的脚步轻盈,他们跟在苏箬的身后。
走了一段时间后,苏箬觉得脚下变得很软,好像走到了泥地或者草坪上,而且因为地面变软的缘故,娜娜和吴德的脚步声,她都已经听不见了。
“怎么回事?”苏箬听到身后吴德的声音在发抖,娜娜马上就嘲笑起来:“你居然怕蛇?”
苏箬手中一抖,她把手机往下挪,让手电筒的光能照到地面上。她看到密密麻麻的蛇在路面上盘踞,把石子路全部都覆盖住了,她踩在无数的蛇身上面,所以才觉得脚下软软的。
“妈的。”苏箬和吴德同时骂出声,但是两个人骂娘的出发点不同。苏箬本来就害怕蛇,而吴德却是对付不了蛇。蛇是小蛟,吴德是河中的水妖,可以驱使水鬼,却对河中的蛟一筹莫展。而且,蛇又不是鬼,苏箬的拍照大法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她晃了晃手机,看到满地蠕动纠结的蛇中有一条银环蛇,还有金环蛇,烙铁头……
“娜娜,有很多毒蛇。”苏箬说着开始发抖,不远处有一条眼镜蛇被手机电筒的灯光刺激已经立了起来,颈部膨胀。
“把灯关了。”娜娜吩咐。苏箬听话地关上手机电筒,但是她又后悔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站在蛇坑里面,她都能感觉到这种冷血动物从脚背爬过时冰冷的感觉,比看着一条条眼镜蛇对她发出警告更为恐怖。
“苏箬,你要记着,无论什么情况,”在黑暗中,苏箬清楚地听到娜娜的声音,“一定要保持冷静。”
“一定要保持冷静。”
席少清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子往外看了看。现在是早晨九点,初秋的九点,天应该早就亮了,但是窗外还是浓的像墨汁一样化不开的黑夜,窗户上带了一点潮湿的水汽,把贴在玻璃上黄色符咒的朱砂化开了少许。席少清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朱砂笔,将模糊的部分重新补好。做完这件事后,他咳嗽了一阵子,转身沿着走廊向另一端走去。
走廊里一片狼藉,就像正在拆迁一样。地板全都被掀了一层,墙上、窗户上、地板地下,都贴满了符咒。而且越往里走,走廊就越冷,一盆水生植物放在墙角,盆里面的水已经全数凝成了不透明的冰。席少清推开了最里面一个房间的门,房间很小,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也没有开灯,只是在屋子四个角各放了一盏脏兮兮的油灯,正中间放着巨大的黑色棺材,棺材盖正中间只贴着一张符咒。
这张符咒是红色的,符箓笔触融入到纸张中,几乎看不清楚。而现在,席少清紧紧盯着这张符咒,双眉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