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还未停。
天色阴沉,缠绕成团的云丝遮盖着天空。细雨纷纷,雨丝淅淅沥沥地打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溅出一地的银花碎玉。上京城笼罩在一片连绵的阴雨之中,模糊了街上稀疏的人影。
一辆马车辘辘往澜泱河岸驶去,帘子一角不时被风掀起,有端郡王府的标记的一角被雨水打湿。
马车内。
墨衣看向身旁的苏琬,不解地问:“姑娘,既然你说那封书信有异,为什么还要赴约?”她略有担忧,“姑娘不担心那是表姑娘针所设的陷阱吗?”
苏琬摇摇头,道:“不会,那封信上的确是韶颜郡主的笔迹,印着的确实是卫王府的标记。王府的标记,都是用特殊的涂料制成。周玉柔胆子再大,也不可能伪造到王府的标记。况且,她也不知道我与韶颜郡主在花朝节是约在什么地方见面。周玉柔心机复杂,若要布陷阱,也不选在澜泱河这个地方。”
马车行至街道的一角,就在距离澜泱河十丈之外停了下来。
随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消失在耳际,墨衣讶异地问:“哎,姑娘,就停在这里吗?”
苏琬微微颔首:“就停在这里。墨衣,你替我看一眼外头的情况。”她吩咐道,“若不是韶颜郡主,我们便离开。”
墨衣了然,不由笑道:“原来姑娘早有了应对之策,奴婢这是白担心了。”
她说着,挑开帘子往外张望,寻找沈乐蓉的身影,随即摇摇头道:“姑娘,奴婢没有看见韶颜郡主,不过……”似是看到什么,她突然惊讶地道,“哎,姑娘,那个人……好像是卫王世子?”
卫王世子?
苏琬闻言,立刻伸手挑开帘子,往外看去。
澜泱河河畔,杨柳依依,烟雨朦胧了视线,只能依稀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之下,伫立着一抹修长的身影,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
细雨纷纷,卫王世子撑着一把灰蓝色的油纸伞立在雨中,眸子里是幽黑色的冷漠。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不染尘埃,遗世而独立。
只是那处除他之外,并无他人。
……怎会是他?
苏琬动作微顿。
墨衣观察着自家姑娘的面色,犹豫地问道:“姑娘,还要过去吗?”
苏琬收起思绪,迟疑一瞬,还是道:“墨衣,你在这里等我,我过去一会儿。”
“姑娘,伞。”墨衣连忙出声提醒,将撑开的伞交到她的手中。
苏琬接过油纸伞,下了马车。她牵着裙襕,踏着被雨水湿润的青石板道路走了上前。
她走得小心,还是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绣鞋。
见她走来,卫王世子迎了上前,脸上的神色忽然柔和下来,犹如春风将冰雪融化,留下滋润的嫩草:“苏姑娘,你来了。”
“世子?”
苏琬的脚步却缓慢了下来,她对上卫王世子的目光,疑惑地问:“世子,怎会是你?”她往左右张望,“约我见面的,不是韶颜郡主吗?怎么没有看见她……”
“苏姑娘,其实……”卫王世子迟疑一瞬,才道,“今日约你出来的,不是乐蓉,而是……我。”
苏琬惊讶地问:“是世子约我出来?那昨日的信……”
卫王世子道:“昨日那封信,是我让蓉儿替我写的。”
听了他的解释,苏琬终于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还有一事不明:“世子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约我见面?”
只听他道:“我只是不想让苏姑娘受闲言碎语困扰,若是有所冒犯,我先向苏姑娘赔罪。”
苏琬忙道:“世子言重了。只是,世子是为什么事而来?”
“到达上京之后,我一直担心蓉儿会不适应上京的生活,幸得苏姑娘对蓉儿照顾有加。一直以来,我都想送苏姑娘一份谢礼,但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他语气微顿,“所以……苏姑娘,请你收下这个。”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青鸟展翅的白玉佩。
苏琬却潜意识觉得,这白玉佩,跟沈桓上次强行塞给她紫玉佩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卫王世子一怔:“苏姑娘?”
苏琬微垂下眼睑,道:“世子,这玉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份谢礼,送我也不合适。世子还是将它收回去吧,以后留着送给心仪之人。”
卫王世子上前一步,道:“苏姑娘,可我心仪的人,就是……”
“世子!”苏琬提高声音,打断了他,“我与世子不过是几面之缘,我对世子的了解并不透彻。世子这般,实在让我为难。”
卫王世子怔然片刻,方才道:“苏姑娘是否觉得唐突?是我考虑不周,若苏琬姑娘愿意,我可再让母妃上门提亲,以表诚意。”
苏琬微微摇头,道:“并非这样,世子是大哥的好友,是韶颜郡主的兄长。因此,我对世子向来都是像对待兄长一样敬重。”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卫王世子神色怔忡,几番欲言又止,“上次苏姑娘拒绝了母妃的求亲,也是因为秦王吗?”
苏琬猛地抬头,问:“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王世子问道:“苏姑娘,那日宫宴后,我对你说的那番话,你还记得吗?”
苏琬没有正面回应他,只是问:“世子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他道:“苏姑娘,秦王野心勃勃,他接近你,恐怕目的不纯。”
“若世子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话,那我先行……”
苏琬却不想与他纠缠下去,正要寻找藉口离去,却被他扼住了手腕。
他的语气带上几分急切:“苏姑娘!我跟你说此事,没有别的意图,只是希望苏姑娘不要被沈桓蒙蔽了眼。”
苏琬动作一僵,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意识到她的排斥,卫王世子赶紧松开了手。
“昨日我进宫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皇上和父王的对话。沈桓多年以来潜伏君侧,谋害忠臣,不过是为了……”他稍顿,又道,“他刻意接近你,恐怕是想利用你得到端郡王手中的兵权。但另一方面,他也忌惮着端郡王。端郡王出征一事,是沈桓推波助澜而成,他的意图显然易见。恐怕不日,边疆便会变故,他的目的是……”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了油纸伞上,也敲在苏琬的心头。
没等卫王世子将话说完,她已打断他道:“多谢世子告之我此事,但……世子多虑了,我自有分寸。”
“苏姑娘……”
苏琬移开目光,道:“若无其他事,我先告退了。世子也请回吧。”
她弯膝行了一礼,便迅速转身返回到马车上
卫王世子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伫立,握着玉佩的手不自觉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