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琬第一次见到沈桓。
正逢上元佳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等入夜后,篝火起,花灯亮,舞龙的在街上游走,那将会是一场盛况空前的花灯宴会。
苏琬左顾右盼。她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街头,一时之间喜上眉梢。
她拢了拢身上绒毛滚边的织锦斗篷,回头看向后方的兄长,雀跃道:“二哥,你快点!”
“琬琬!”等苏玦追至此处时,小姑娘的身影早已没入了人群之中。
将将入午时,空中忽的飘起了鹅毛大雪,素银的白瞬间将整个上京城所笼罩,红砖绿瓦渐隐,古树枯藤掩埋,只有几株梅花零星的扎堆着角落,形成了艳红的点缀。
苏琬下意识放缓了脚步,看了一眼在指尖融化的雪花,却在不经意的抬头间撞入了一双宛如千年寒潭般沉冷的黑眸中。
蚀骨的冰寒。
一瞬间仿佛被毒蛇盯上,那毒辣的目光刺得她遍体生寒。
苏琬赶紧低下头去。探究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方才移开。
“那不是秦王殿下……”
“柳丞相乃三朝元老,为官以来,清正不阿,为民请命,为何……”
细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稍微唤回了她的神思,但周围的人很快便噤了声。
苏琬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丞相府外,男女老少跪了一地,官兵正拿着封条到处乱帖。
凄凄戚戚的哭声在此处盘绕不散,路人纷纷侧目,却因为凶神恶煞的官兵不敢驻步停留。
苏琬微微诧异。她挤在人潮之中,偷偷窥向那个容色淡漠的青年。
十里长街挤满行人,此时却是噤若寒蝉。
秦王沈桓,她是听说过他的事的。
当今圣上第七子,为元后姜氏所出。
传言他行事乖张、心狠手辣。
沈桓六岁那年,姜皇后遇刺身亡,年幼的沈桓因此受到刺激而染上了怪疾,被皇帝送往宫外养病。
十年之后,沈桓却是强势归来。不到弱冠之年,便以铁血手段成功镇压蛮夷。那一役,他让蛮夷伏尸三千里,并将蛮夷君主之首悬挂于城墙之上,以儆效尤。
又传言他扰乱朝政、逞凶肆虐、谋害忠臣、残害胞弟。
归朝之后,他不动声色地清洗了朝堂,逐步架空了重臣手中的权力。
他曾一把火将柳继后的寝宫烧掉,逼着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抽得皮开肉绽。温柔贤淑的柳继后当场晕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
然而皇帝却对他极其宠信,任由他胡作非为……
“沈恒!科举舞弊一事的确是老夫监管不力,但那本是我一人之事,为何要连累我全族!”一声怒喝将苏琬的思绪拉回,她看着一名头发蓬乱的花甲老者挣扎着被押解出府。
老者是恨极了沈恒。
踩过铺满一地的落雪,沈恒走到他的面前,与他平视,那眼神却如看蝼蚁。
“科举舞弊?不,通敌叛国,谋权篡位,哪一样不是死罪?谋反之罪本该满门抄斩,连诛九族,但本王念在右相为国鞠躬尽瘁的份上,于是特地向父皇求情,让柳氏免受灭族之灾。成年男子流放三千里,女眷和孩童发卖为奴……如此结果,右相就不必感谢本王了。”
沈恒不紧不慢道,虽是平铺直叙,却如见血封喉的毒`药一般致命。
“你……你……”柳丞相颤抖着指着他,目眦尽裂。
冬日寒风凛冽,国公府的牌匾被吹得啪啦作响,竟有摇摇欲坠的倾向。
沈恒的嘴角扯开一抹讥讽的弧度:“至于柳皇后……哦不,现在应该是柳废后了。本王向右相保证,绝对不会对她下毒手。本王会让她在冷宫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所以,右相不要辜负本王的好意才是。”
柳继后乃柳丞相之女,柳氏一脉便是她的母族。
柳丞相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你……你……沈恒,你这乱臣贼子,必不得好死!”
沈恒背过身,不再理会他:“带走。”
“哈哈哈!那昏君听信谗言,是非不分,残害忠良,滥杀无辜,不配为帝!”柳丞相跌坐在地上,对着苍天大声哭嚎,“苍天无眼,佞臣当道,天下当危!这江山迟早败在这等黄口小儿的手上!”
“堵上他的嘴。”沈恒不耐道。
立刻有官兵上前,柳丞相却抢在官兵动作之前,指着怒声咒骂道:“佞贼!吾命不足惜,只愿吾命能换来天下太平!”
说罢,他目露悲愤狠决之色,老泪纵横,一头撞向大门一侧的石狮子!
苏琬大吃一惊,却被恰好追赶上来的苏玦捂住了眼睛。
“琬琬,不要看。”
只是苏玦的手并没有完全遮挡住苏琬的视线,她从他的指缝间看到了让她惊骇的一幕——
血花四溅。
血在地面上蔓延开,无声地染红了白雪。
老者当场咽了气。
百姓缄口不言,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沈恒似是无动于衷,只冷冷地瞥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扯起唇说了一句:“拖走。”
一瞬间,苏琬只觉得身上涌起无尽的寒意,覆在她眼睛上的手也在无声的颤抖后,不自觉地放下。
就在官兵们拖着老者的遗体离开时,忽然从宅子里冲出一个急冲冲的少女。
她生得如花似玉,一身油绿色的长裙衬出她娇小的身材。虽然面容憔悴,却依然显得娇美动人。
眼前一幕映入眼帘,她不由惊呼出声:“祖父!”她飞扑上前,猛地抬头,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沈恒,“你、你怎么可以……”
少女双目含泪,欲语还休。
沈恒漠然地看着地上那滩血色的红,没有回头。
少女死死盯着他,神色渐渐转为悲愤,她疾言厉色道:“沈桓,你这个乱臣贼子,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就范,那你就想错了!我永远不会爱上像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小人!就算你逼死我,逼害我的亲人,逼得我家破人亡,我的心里也永远只有表哥!”
她的一番话话在百姓的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但没有人敢出头为她鸣不平。
“我与表哥自幼青梅竹马,心意早已相通,我们之间是容不得第三人插足的。我们早已有了婚约,只等他考取功名,我和他便会成亲。可、可我没想到你如此卑鄙,竟然利用权势在科举考试中做手脚……可、可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停顿须臾,少女面露悲愤之色,掩脸而泣,“沈桓!你杀了我吧!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委身于你!你害我全家,我只会恨你一辈子!”
“那与我何干?”沈桓侧过身,冷笑。
一番苦情的诉说瞬间成了天大的笑话。
见他毫无动容,少女受到了羞辱一般,尖叫一声:“沈桓!我柳瑾秀就算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落,她便如她的祖父一般,神情决然地向墙壁撞去。
沈桓身形微动,毫不犹豫地侧了侧身,为少女让开了一条毫无阻拦的通道。一声娇呼后,少女一头撞到了墙上,随之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
“殿下……”官兵踌躇着不敢上前。先前少女的举动被他们看在眼里,暗道这个少女莫不是与这位大人有何瓜葛,有些为难。
沈桓深如墨夜的黑眸中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拖走吧。”
“琬琬,我们回去。”苏玦终是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连忙拉过苏琬的手,准备带她离去。
可这时却有人从身后撞了过来,等苏琬回过神时,却感觉到有什么从她的腰间掉落。那东西被路人踢了一脚,直直滚向了沈恒。
湖蓝色的小物件撞到了他的靴子上,方才停了下来。
苏琬不由倒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都僵硬了。
那是她的荷包!
那个小物件的确引起了沈恒的注意,他一怔,目光落到了脚边的荷包上。再抬眸,清冷的目光落到了苏琬身上,眸若寒星。
苏玦也被这样的变故惊住了,连忙拉过她转头离开。苏琬拉回思绪,犹豫不决地看向自己的荷包,却被兄长一把拽过。
他不由分说:“走!”
苏琬眼神挣扎:“可是……二哥,我的荷包……”
“琬琬,听二哥的,不要捡了。此地不宜久留,快跟二哥走。”苏玦边迅速带着她离开,边压低声音告诫道,“一定要记住,离那男人远一点,千万不要去招惹他!”
******
本文于2016年5月31日首发晋§江§文§学§城,作者风晓樱寒。
版权所有,未经授权,谢绝以任何形式转载本文。
首发地址:/k.php?novel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