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人的慷慨之举,在阿瓦隆宫廷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颇有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怀疑远东人无法兑现他们夸下的海口,一个刚刚摆脱帝国控制的蛮荒国度,一个绝大多数居民还在忍饥挨饿的国度,哪里来这么多粮食用于出口?更何况远东人不仅对斐真慷慨,对海蓝人也很大方,同样做出供应五十万吨谷物的承诺,傻子才信这张空头支票!
为了验证寇拉斯王国是否真有能力出口百万吨谷物,斐真内阁特地派出一支非官方团队前往远东考察,考察团于11月中旬到达寇拉斯堡,其后不久发回一份内容详实的考察报告,结论令斐真朝野上下大为震惊:远东本年度可供出口的粮食的确不少于一百万吨,而且这还是在寇拉斯政府执行农业减税政策之后取得的成果,由此可见当地农业产出水平远超瓦雷斯各国。
杰弗里斯不知道远东人用了什么魔法促使粮食产量暴增,但是他很清楚远东出口的谷物对稳定斐真粮价至关重要。倘若远东与迦南爆发战争,粮食供应协议因战争这一不可抗力的因素而沦为一纸空文,斐真政府承受的压力恐怕比远东更大。卡洛斯三世绝不希望横生枝节,故此收到鲁道夫一世的来信后立刻通知杰弗里斯,要求他尽快搞清楚迦南与远东冲突的前因后果,并且尽一切可能阻止两国矛盾激化。
客厅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位大使立刻终止交谈,站起身来,向那位负手步入客厅的老人注目行礼,流露出恰当的敬意。
老人身材微胖,满头白发梳理的一丝不苟,面带微笑与访客一一握手,相继落座。
两位大使当然认得这位气度非凡的老先生——迦南现任首相兼财政大臣塞缪尔·温伯格伯爵,约书亚侯爵最倚重的“大管家”。
“杰弗里斯先生,帕里尼先生,吾王托我向两位聊表歉意,委实脱不开身亲自接见,两位如有要事不妨说给我听,我将如实转告陛下。”
杰弗里斯和帕里尼听了首相大人的话,先对视一眼,随即心照不宣的点了下头。
“阁下,据说米底亚驻防军与边境对面的远东人爆发了武装冲突,考虑到我国的利益牵扯其中,本人有义务了解此事是否属实,以及迦南一方打算如何应对这场变故。”帕里尼率先表明来意。
“‘武装冲突’?”温伯格满面愕然,“帕里尼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您这是在否认?”帕里尼追问,“您确信望月山边境最近一切如常?”
“帕里尼先生,望月山边境地带时常有盗匪团伙在远东与迦南两地流窜作案,为确保两国边境居民的安全,三天前米底亚边防军在远东军方的配合下剿灭了一支横行南疆的悍匪团伙,扞卫了边境和平,您把这次联合执法行动误当做两国边境冲突,恕我直言,这太可笑了。”
帕里尼深深看了这位政坛老将一眼,对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但是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温伯格及其背后的迦南宫廷对这一事件的定性态度。
“原来是我误信了传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们那位陛下可以放心了。”帕里尼露出如释重负的憨笑。
温伯格微微扭动了一下脖子,淡淡地问:“康斯坦丁陛下还有兴趣关心这些小事?”
“小事未必不会带来大麻烦,堤坝上的蚁穴虽小,却有可能导致洪水决堤淹没无数良田啊!”贝里尼夸张地瞪大眼睛。从事外交工作者有不同的风格,传统的如杰弗里斯,字斟句酌力求严谨,贝里尼则是另一种风格,看起来像个没有心机的家伙,其实他很清楚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口无遮拦的做派有利于降低谈话对象的戒备心。
温伯格静静倾听帕里尼的诉苦。事实上海蓝与寇拉斯王国的粮食贸易他早有耳闻,却低估了两国关系的紧密程度。温伯格毫不讳言远东的粮食供应与海蓝在新大陆推行的战略关系重大,如果远东人因来自南方的威胁而放弃出口粮食,海蓝恐将被迫调整外交策略,与迦南侯国在外交、军事与贸易等诸多方面达成的合作意向也不得不重做权衡。
温伯格作为一国首相兼财政大臣,当然明白对方的诉苦隐含威胁。迦南是一个内陆国家,国内很多商品和资源依赖海上贸易输入,海蓝是迦南第二大贸易伙伴国,倘若海蓝对迦南关闭贸易渠道,后果将很严重。
杰弗里斯话不多,立场则与帕里尼一致。斐真是迦南最大的贸易伙伴国。得罪了这两大海上霸主,贸易损失还在其次,外交危机亦将接踵而至,甚至将在国际舞台上陷入孤立境地。
“吾王深知远东人和迦南人都是热爱和平的民族,而我们斐真人比这两个民族更热爱你们的和平。”杰弗里斯做出最后的陈述,随即起身告辞。帕里尼像只轻盈的皮球自座椅上弹了起来,向首相阁下躬身告退,追着“老龙虾”的背影跑了出去。
温伯格目送两位大使相继离去,抬头的刹那,眉心显出两道深深的纹理。两位大使甚至等不及离开他的视野就说起了“悄悄话”,从双方频频点头的姿态来看,温伯格有理由认为,两大强国将在干涉迦南与远东边境摩擦的问题上达成偏袒后者的统一立场。
塞缪尔·温伯格伯爵出身于迦南勋贵家族,系谱上溯至追随迦南开国君主走出天方大漠的亲卫侍从,历代为锡安王室效劳,身居高位者众多,繁衍至今兴盛不衰,凭借的不只是对王室的忠诚,更重要的是洞彻时局,趋利避害。
时至今日,塞缪尔·温伯格担任迦南内阁首相已经近十个年头,向来对时局洞若观火、从容应对种种危机的他忽然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越来越看不清未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