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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绾成了双髻,那是本朝未嫁女子身份的象征,光洁的脸庞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已没有了方才初见她时的森森鬼气。

大红莲纹的大袖明衣,藕荷色绫罗缎束胸,脖子上挂着一个黄澄橙的金项圈,项圈下三个滚圆的铃铛,在月光下莹莹流转,凭白给少女增添了一份富贵和娇憨。

蔺效等人心中都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方才匆匆一瞥,谁也没有仔细打量这女子的装扮,谁能想到这莫名其妙出现在深山中的女子竟还穿着长安城时下最流行的衣裳。

而且她什么时候过来的?这边这么多内外兼修的高手,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常嵘深感羞辱,霍地跳起来,嚷:“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又将目光往女子身后探去,咦,竟然有影子,那么…多半不是鬼罢?

少女对常嵘语气里的敌意浑不在意,只盯着魏波等人手上的酒袋,笑道:“好香的酒!——这山谷中的风冷得像刀子似的,我冷得厉害,各位大人不介意我过来讨口酒喝罢?”

一副自来熟的语气。

蔺效沉默地望着少女,得体的举止,毋庸置疑的美貌,还有那隐隐透着天真无邪的表情,这女子显然很懂得御心之术…

若是常嵘几个城府稍差些,怕是轻易就会对这女子卸下心防吧?

道士悄悄凑到蔺效身边,低声道:“小郎君,看来这鬼物道行不浅,颇会迷惑人,切莫被它的皮囊给骗了。”

蔺效身材欣长挺拔,而道士略有些矮胖,跟蔺效站在一处,头顶只齐蔺效的下巴。

蔺效不喜生人近身,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刚要开口说话,忽脑中如被一道白光照亮,一个念头像破泥而出的荷花,尖端微露。

电光火石间,他做了一个决定。

“若小娘子(注2)不嫌酒水粗鄙,便过来酌饮几杯吧。”他笑,做出一个欢迎的姿态。

常嵘等人惊讶地张大嘴,怎么会?这女子处处透着古怪,多半不是善类,小主人智珠在握,怎会被她三言两语给唬住?!

那道士也露出惊惶的神情,“小郎君!”,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走到火堆旁坐下,他面色越来越难看,可蔺效显然已做了决定,轻易无法改变,他顿生无力回天的挫败感,白着脸跌坐到地上。

魏波回过神来,一脸戒备地将酒袋递给少女,少女笑嘻嘻地接过,爽快地仰脖喝了好几口。

蔺效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常嵘等人眼神中的焦虑和警告,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女喝酒,闲闲问道:“听小娘子的口音,好像是长安人士?”

“嗯——“女子笑着点头,算是回答蔺效,目光滴溜溜一转,落在常嵘他们搭建的帐篷上。

“你们今晚要宿在这里?”

“是。”

“也包括他?”——少女忽然转过头,伸出玉白的手指,指了指道士。

道士本聚精会神地盯着少女胸前的黄金铃铛看了又看,不提防被少女比了一指头,他勃然变色,猛地一甩袖子,怫然而去。

少女目光追随着道士,眼见他进了其中一个帐篷,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

她转头见蔺效正一眼不错地望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这深山里的夜,又冷又长,且常听人说起这山有些古怪,我孤身一人,着实害怕,郎君可还有多余的帐篷出借,可否让小女子就近叨扰一晚?”

呸——方才是谁一个人在深山中待着来着,她会害怕?唬谁呢!还用那般狐媚的眼神迷惑小主人!不知羞!母亲常说狐狸精最擅魅惑男子,看她这副妖妖娆娆的模样,说不定就是山中的妖怪修炼成了精,对了!多半就是狐狸精!

常嵘在一旁越看越火大,简直恨不得跳起来给这女子一剑。

蔺效却似乎很受用少女娇软的模样,他挑眉一笑:“这有何难?常嵘,帮这位小娘子再支个帐篷——“回头见常嵘正对少女怒目而视,他对常嵘投以警告的眼神,“就支在我帐篷的旁边吧。“

半个时辰过去,常嵘忿忿然掀帘进帐篷,对蔺效说道:“郎君为何让那妖女借住咱们的帐篷?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蔺效暗暗叹气,也懒得理常嵘,一言不发地倒头就睡。

常嵘满肚子的话语被活生生憋了回去,他气鼓鼓地望着蔺效,看小主人这架势,多半是什么都不打算跟他说了。

说起来,自从前年王妃去世,王爷续娶了崔家的女子,小主人的性子便越发古怪了。

也难怪,新进门的王妃只比小主人大两岁,进门之后,生出多少事端。去年初,新王妃有了身孕,愈发地视小主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明里哄着王爷,背地里没少给小主人使绊子。

想起那蛇蝎一样恶毒的美丽女子,常嵘恨的牙痒痒。漂亮的女子多半不是好人,就像今天那妖女,生的如雪似玉,说不定就是书上说的“画皮”!——咦,小主人今日这般反常,不会真看上她了吧?

他抬头望向烛火下蔺效俊秀绝美的脸庞,小主人跟自己同年所生,今年将满十七了,说起来,也到了懂男女之事的年纪了。若真看上哪个女子,随手带回去做姬妾,谁又能说什么?

不不不!主人是何等矜贵的身份,连长安城中投怀送抱的名门贵女都看不上,又怎会被这等来路不明的女子所吸引?

常嵘胡乱地想着心事,先还强打着精神,戒备地注意着帐外的动静,不提防困意如一个高高涌起的海浪席卷而来,转眼便将他打入黑不见底的睡梦中。

“啊——”凄厉的喊声如一把利刃,将常嵘混沌绵长的睡眠一劈两半。

常嵘初始还有些怔忪,旋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猛地起身,第一想到的便是保护蔺效,谁知往身旁一望,蔺效的被褥上却空空如也!

他惊出一身冷汗,“主子!”刚没命地奔出帐外,却愕然发现蔺效好端端地提着剑站在帐前,身边围着魏波等人,几个人都面色端凝,像在凝神细听着什么。

常嵘大感惭愧!连魏波他们都比自己警醒,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赶到主人身边,自己呢,睡得那么死,若小主人真遇到什么危险,自己还有什么脸苟活?

他又羞又愧地奔到蔺效身旁,刚要开口,道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慌慌张张边系衣裳边道:“是那位姓谭的护卫大人!还有一名大人,贫道叫不出名字——声音就是从他们帐中传出来的,贫道听得真真的,绝不会错!”

这时另两名护卫也从另一侧奔来,大声道:“主子,谭启和王行之不见了!那位小娘子也不在帐中!”

果然是她!这妖女!常嵘迅疾地奔到那女子的帐中,果不其然,帐中空无一人,那女子早已不知所踪。

蔺效面色一冷,绕过常嵘,大步进了谭王二人的帐篷,他四处环顾一圈,吩咐魏波:“把火拿来!”

几根火把一进帐,瞬间将昏暗的帐中照得亮如白昼,蔺效迅速地打量帐中一圈,忽然像发现了什么,一撩衣摆,蹲到地上细细查看起来。

常嵘这时候也进来了,他凑近一看,凛然道:“是血迹!”这串血迹从帐中一路蜿蜒到门外,消失在帐门口。

没想到千防万防,到底还是让那妖物得了手!蔺效强压着怒意,起身对常嵘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不等常嵘露出惊讶莫名的表情,便大步带着魏波等人往帐外走去!

血迹时隐时现,将蔺效等人引到山涧对面不远处的一处山洞。

入口处被几株早已枯萎的山杜鹃所掩盖,若不是有血迹做指引,蔺效等人断难发现。

枯树现如今已被外力劈断,露出了一人多高的入口,洞内腥臭冲天。

魏波等人心跳如鼓,看这个光景,那怪物多半还在洞中,且不是一般的邪性,若贸然进洞,他们几个也就罢了,若小主人有什么闪失。。。

他情急之下试图阻拦蔺效:“主子先别进去,待属下等人进洞查探一番——”

谁知蔺效一挥手打断魏波的话语,提剑在手,一马当先往洞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