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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应该所有的工序都已经处理完毕了,宋天佑才解开了身上的围裙,他吩咐厨房的四叔一些事情之后,才洗了洗手,走出了厨房。

厨房外是独立的院落,有一片小型的菜田。

宋天佑出来的时候发现,宋昊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这时候打了一桶水,正在灌溉菜田里面的植物。

宋天佑笑了笑,背着手便悄悄地走到了宋昊然的身后,“已经回来了。”

“嗯,刚到没多久。”宋昊然蹲下身来,伸手去摘掉那些坏掉了的叶子,道:“咱们家的菜田啊,不放药,出品的菜纯天然健康,不过也有一样东西不好的,那就是很容易出这种蛀虫。”

宋天佑看了一眼,淡然道:“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宋昊然耸了耸肩,“没有啊,只是突然有些感概而已。”

宋昊然站起了身来,伸了个懒腰后,便转过身来,他瞄了厨房里面一眼,笑道:“好些年没亲自下厨了,手艺没有的吧?”

“臭小子。”宋天佑笑骂了一句。

“我来的时候去一趟中华街。”宋昊然忽然说道,“洛邱说要买点什么东西才好上门。”

“有心了。”宋天佑听闻,愣了愣,随后也笑了笑,十分高兴能够听到一个宋家的后代会做出这种举动——虽然说,这很有可能只是人之常情,礼貌到了而已。

但是人老了,似乎就念着这些,想要去念着这些。

“让他破费了。”宋天佑摇了摇头。

宋昊然冷不丁道:“他就买了两斤苹果。”

宋老爹听罢,又是愕然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他又看着旁边的菜田,微笑不语。宋昊然这时候接着道:“生门,生之门。生,代表活。活,寓意着希望。所以生门,是希望之门,是给人希望的门。”

是他听到的一段说话,宋昊然缓缓说出,一字不差,连口吻也几乎一样。

宋天佑投来了一个疑惑的目光。他当然知道生门是什么意思,因为那就是他特别造出的一扇门。

“这是洛邱说的原话。”宋昊然耸耸肩,“我只是顺路把他带了过去,提起这个生门的名字。他就说了以上的那段话了。”

宋天佑抬头看了一眼寒舍上的晴天白云,许久之后才吁了口气,轻声道:“这一道佛跳墙,他受得起啊……来,带我去见一下他吧。”

宋老爹忽然变得精神抖擞,他一路从村子出来,马不停蹄,几乎没有休息过。

事实上,为了准备好佛跳墙的材料,他从昨日就已经没有怎么休息过,因为上好干鲍的煮制,耗时相当的长,而送老爹又严格要求自己必须要亲力亲为。

宋昊然不会不知道老爹身体的疲劳度,但他同样知道支持他如此的是什么。

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执念。

“今天吃过药了没有?”宋昊然轻轻说了一句。

“不用担心,我还想多活几年。”

……

当宋昊然陪着宋天佑来到洛邱所在偏厅的时候,洛邱正站在了书架前,翻看着什么。

五叔是专业级的管家,听力很好。宋天佑出现的时候,便有了动作,但宋天佑却微微摇头,让五叔不要声张。

他缓步地走到了书架前,看着书架上一排排整齐的书籍,这里面缺了一本,是洛邱手上拿着的那本。

“你喜欢看明史?”宋天佑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也不是。”洛邱把它合上,然后说出原因:“只是因为这本书有些破损,所以才提起了一些兴趣看看。”

宋天佑真正第一次地打量着洛邱。

花甲的年纪了,但摇杆十分的挺直,给人一种硬朗的感觉。宋天佑沉吟道:“因为破损?”

洛邱点点头,“如果不常翻阅的话,自然不会破损。会被经常翻译,说明了有人喜欢它,它有被经常翻阅的价值。”

宋天佑淡然道:“但也有可能这只是个别一个人的兴趣。有人喜欢甜的,也有人喜欢咸的,但不一定是你自己喜欢的。”

洛邱道:“不过喜不喜欢,自己也要尝一尝才知道。”

宋天佑忽然伸出了手来,洛邱便直接把手上的《明史》递到了宋天佑的手上。宋老爹很随意地翻动着,书页刷刷地翻动着,他忽然问道:“说说明朝?”

洛邱摇摇头:“我只看,不评论。”

“旁观者清?”宋天佑凝视。

洛邱淡然道:“当不了局。”

宋天佑点点头,“也对,就算是最完整保存下来的史料,也不可能完整地呈现一个朝代的真想。后人撰写的可以无限接近真想,却依然不是真想。比如《清明上河图》,也就是时代的一角,虽说浓缩了一个时代,但总也有些遗漏。”

他又把这本《明史》交到洛邱的手上,“既然你喜欢,这本《明史》就送给你了。”

洛邱反而是把书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轻声道:“缺了一本就不齐了,总要给后面的人也有一个看的机会。”

宋天佑道:“你今年多大了?”

“过了农历新年就满二十二了。”洛邱想了想:“正月出生。”

“来,带你去看点东西。”宋天佑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门前的宋昊然见状,便连忙朝着洛邱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上来。

老板点了点头,只是离开之前,把茶碗的碗盖顺手给盖上。

管家五叔眼尖,瞄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细节很能够体现一个人的性格。他看不出来这个年轻人有任何伪装的成分。

但这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五叔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教育,才能够早就这样一个所有事情都恰大好处的年轻人出来。

而且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似乎无论是谁,都能够对他产生一种亲近的味道。

“不可思议。”五叔在宋昊然的身边,忽然感叹了一句。

宋昊然大奇道:“五叔,什么不可思议?”

五叔打趣道:“这位贵客如果是女子的话,我可以用空谷幽兰来形容。但生而为男,我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五叔,原来你有这样的兴趣……”宋昊然一怔,然后感叹道:“这就是你单身了四十几年的原因嘛……”

“少爷……”

……

寒舍内的规格,似乎比在外边看起来还要大得多。这大概是得益于设计师对于空间结构的把握。

宋天佑带洛邱来的地方,几乎在寒舍的最深处,一间上了锁的房间。

旧时大户人家家中都会设立灵堂,寒舍里面也有这样的地方。宋天佑指着灵堂上一种排列整齐的灵位,然后对着洛邱道:“我们宋家,最早可以追溯到北宋朝。”

“赵?”老板看着那高悬第一位的灵牌,写着“赵公太祖瑞贤公”的字样,微微一愣。

似乎是知道洛邱心中的疑惑,宋天佑此时正色道:“瑞贤公的是宋太祖次子燕王的后人,也就是说,我们宋家其实是宋太祖的后人。后来改朝换代,瑞贤公心系复辟,但不敌世道沧桑,最终心灰意冷,郁郁而终。后人渐渐断了这个念头,也改了姓。我们冠上了宋为自己的姓,其实就是留了个念想。千年以来,宋家好几次差点湮灭,但是气数未尽,到了现在,总算是留了这一点香火。你既然是我兄长的后人,是要认祖归宗的,所以这些我是要告诉你的,我们其实是赵家人。”

洛邱点了点头,确实对于宋家的来历感觉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过去。

宋天佑一直观察着洛邱的神情,此时颔首道:“你很沉稳,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你叔叔宋昊然当年第一次听的时候,可没有你现在的平静。”

“老爹,用十岁来比二十二岁,不公平了啊。”宋昊然轻笑了一声。

宋天佑只是摆了摆手,但掩盖不住眼中的溺爱——宋昊然是他老来得子,而是还是唯一的儿子,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

“我爷爷,当年是怎么和你失散的?”洛邱此时问道。

宋天佑坐了下来,回忆着什么,洛邱此时在宋天佑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叫做年岁的东西。上了年纪的人都有这种东西。

“那时候才结束了兵荒马乱的年代,新国家成立了,百废俱兴。但事实上国内还有不少地方没有解放的。”宋天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道:“其实,如果在民初的时候,我们没有被入侵的话,或许我爷爷就只会老实巴拉地当一个教书先生了吧。不过生活逼人,手无搏鸡之力的书生扔掉书本拿起了枪,还是能够闯出一点事业的。”

“许多事情,我现在也记不清了。因为当时实在太小。”老爹又沉默了许久,“最早的时候,宋家只是地方的一个小小的军阀,在多方势力的夹缝之中小心翼翼地生存着。我们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只不过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所以才弄了武装。但是时代的洪流冲来,就没有人能够置身事外。”

“你爷爷比我大许多,长兄如父,我童年都是跟着你爷爷度过的。他教我背三字经,教我骑马,给我读史记,会带着我悄悄地溜出去玩耍。我们一起打猎,一起看越剧……那是我人生当中,最宝贵的日子,无忧无虑。”

“后来新国开始了,宋家的掌舵人也就交到了我父亲,也就是你的曾祖父的身上。你曾祖父没有意思接受什么开国功勋之类的东西,一心想着卸甲归田,过一些安静的日子。但是我们宋家还是碰到了祸事。”

“当时其实局势还是很紧张,旧势力虽然退守海外了,但是大量的特务还是留了下来,到处地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我们宋家,于是就被陷害了。”

宋老爹又沉默了半响,“这件事情的真相如今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当时的局势很混乱,新国开创,也就意味着许多的东西被推翻,新的东西要冒头。我从不怀疑那些用鲜血解放了国家的战士的精神。但你也要明白,起初的我们所有人,出身都不一样的,心思也就不一定相同。我父亲不愿意归入某些人的阵营,后果也是可以预见的。”

“大冬天了,才传来了云贵川解放的消息没有多久……”宋天佑神情有些悲伤,“我记得那天晚上,家里忽然来了许多人,他们统一带着黑色的帽子,穿着一袭黑色的中式长衫。没有说话,他们所有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我听到了枪声,然后没多久,就看见兄长满身冒血地冲到了我的房间,把我抱了起来。”

“我们一直逃,一直逃,后面的人一直追,咬得很紧。”宋老爹闭上了眼睛,“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死人和鲜血。我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的,但我看见了死亡是什么样子的。”

老爹看着洛邱:“你爷爷用带子把我绑在了身上,护着我。我看见他的肩膀中了子弹,血一直流。流到我的脸上……没办法了,他选择了带几个人去引开黑衣人,然后让几个家仆护着我逃走。我们越好了见面的地方,他更我说,不见不散。”

洛邱吁了口气道:“你没有见到他。”

“我等了很久,很久。”老爹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来在家仆的保护下,我辗转先是到了香江,然后去了继续南下,远渡重洋到了印尼,我在那边长大的……又过了些年,我追查到了一些当年的真相,可是暗地里也有一股神秘的势力找上了我。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够再一次离开。”

老爹叹了口气:“那次一走,走得更加的远了,然后来了这个地方,认识了一个姑娘。她是被人卖到这边做苦工的苦力的后代,我们相爱了,我也就在这个地方落地生根了。”

宋老爹看着洛邱,沉重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些,“这些年我赚了些钱,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些力量。我好几次悄悄地回去,但失踪打听不到我兄长的消息,我本来以为今生都不可能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他猛然抓住了洛邱的手掌,动作快速而迅捷,像是出笼的猛虎,让洛邱避之不及。

老人抓着洛邱的手越发的用力,生怕一旦放手便今生再也不想见似,“今天,我找到你了!”

或许当年,老人的兄长也曾这样紧握着他的手。

连日奔波,疲惫不堪,老人再也没顾上几十年的修养,流下两行清泪,哭得就像是一个老实巴拉的糟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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