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方贺南。”
短短七个字，听得方贺南寒毛直竖。
贯穿腹腔的枪伤，换成旁人，怕是还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
但陆惟生已经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身后停着一辆看起来就造价不菲（苍芙：？）的改装机车，很可能是某个大品牌刚流出的概念款。
想杀的人反过来救自己一命。
方贺南一时间无法接受，嘴唇像是被胶水粘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倒是从草丛里爬起来的周雪瑶斜了江维宸和鹤田一眼，阴阳怪气道：“看吧，我们陆队好着呢，有些人还以为自己能爬上高位了呢。”
江维宸撇过头不说话。
军方统领看了方贺南好几眼。
从某种程度上讲，军方只是配合联盟行事，重大事项还是听命于各洲。
因此他并不算方贺南的下属。
这位统领觉得和陆惟生作对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上前一步道：“原来救我们的人是陆队，无论如何，谢了。”
陆惟生客套回应，“都是替联盟效力的，不客气。”
军方统领微微一点头，收回视线，又给了方贺南一个“你说话啊”的眼神。
片刻后，方贺南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陆惟生，张口就来，“之前从救护车里劫走陆队、打伤姜医生和救护车司机的歹人还没找到，不知道陆队有没有线索啊？”
“歹人？”
陆惟生屈起手指，指关节轻轻叩击大腿边的双头地狱犬。
清脆的两声“邦邦”，听得方贺南菊花一紧。
“歹人？你是说谁？”
陆惟生觉得荒谬。
他缓慢抬眸，那种熟悉的戏谑眼神再度轻飘飘落在方贺南身上。
“……”
方贺南练就的喜形不露于色的本事差点破功，他嘴皮子颤了颤，硬逼着自己没说脏话。
陆惟生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破防，忽然转身跨上机车。
“你去哪里？”方贺南厉声道。
“我既然帮你保住了命，接下来就该你收尾了不是吗？”
说着，陆惟生戴上头盔。
随着把手的转动，排气管里喷出清透的白焰，轰鸣宛如雷响。
“我允许你走了吗？给我拦住他！”
方贺南厉声下令。
江维宸和鹤田闻言就想冲上去，谁知军方统领站着没动。
两人一个急刹车，差点踉跄着摔倒在乱石堆里。
周雪瑶笑得花枝乱颤。
军方统领皱眉望向方贺南，有些不理解他的做法。
“方代表，您别忘了，我们入驻接管新松的理由是雇佣兵非法入境，而交火过程中Gasoline违法使用重武只是次等议题，在这件事情里，联盟并未把陆惟生列为通缉犯，我们没有权限干涉他的人身自由。”
“……”
这位军方统领亦是东洲人，方贺南气笑了，张口就要训斥。
短短两句话里，陆惟生已经驶出一段距离。
漫不经心的嗓音隔着海风传来。
“联盟大楼见，刚好我有事情要通知诸位代表。”
*
港口发生剧烈爆炸，联盟大楼为此彻夜灯火通明。
再加上陆惟生的忽然造访和方贺南的火速回归，联盟内部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时间来到清晨。
陆惟生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正在休息室的长椅上抱着胳膊酣睡。
考珀推门进去。
“听证会就要开始了，赶紧起来。”
“嗯。”
陆惟生睁眼，淡淡应了一声。
堪称气定神闲。
“你倒是一点都不慌。”
考珀胡子拉碴，看起来他才像被方贺南针对的那一个。
“慌什么？”
陆惟生睡得有点热，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
“Gasoline核心成员已经被搞走了，你现在孤立无援，我劝你一会儿态度好点，就算方贺南铁了心要搞你，其他几名代表为了平衡势力总会有人站在你这边的。”
“是吧。”
陆惟生依然没什么表情，站起来往门口走。
“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不好好回答的话，后面你的处境会很危险。”
“……”
这回陆惟生索性没说话，直接拉开门出去。
考珀顶着乌青的黑眼圈跟过去。
出了门就是听证大会的召开场所，过道里全是军方，各洲最高代表、总代表、副代表坐了一溜，包围住最中央、也是最低点的位置——
孤零零的小圆台。
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扶手或者栏杆。
只能独自一人面对上方围绕一圈的傲慢上位者。
在方贺南的示意下，军方试图将陆惟生领上小圆台。
陆惟生前一秒还乖乖跟在军方身后，然而喻示着听证会开始的小槌子一敲，他忽然停下脚步，而后在众目睽睽下，一屁股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沙发凳上。
众人：？
短暂停顿后，西洲最高代表里埃尔幽幽道：“陆队长，你这是做什么？”
方贺南没抢到第一声质问，有些不悦地扫了里埃尔一眼。
里埃尔手边的副代表正是从卫云手里分得一杯羹的撒鲁克逊，看陆惟生的眼神同样盛满了阴险和不善。
陆惟生正襟危坐，气势逼人。
凛冽眼风扫过时，不像是受审者，倒像是1VN的面试官。
“既然诸位代表都在场，正好，我想宣布一件事情。”
“有什么事情，到前面来……”
陆惟生截断方贺南的话，直接丢出一对王炸牌：
“从今天起，我陆惟生正式解除与联盟的合作，辞去Gasoline队长一职，并退出Gasoline，有关于我的辞呈，将于今日八点，也就是三十分钟后，在官方平台面向全世界公布。”
……
一时间，偌大厅堂里鸦雀无声。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片刻后，里埃尔又问了一次。
“解约。”陆惟生平静地复述了关键词。
“嗤。”有不那么稳重的小代表笑出了声。
毕竟是严肃的听证会，里埃尔威严且包含些许怒意的眼神扫过去，小代表轻咳一声整理表情。
里埃尔是一位头发银白的老者。
此人除了极端维护联盟和西洲的利益，陆惟生和他并没有直接冲突，因此对这位老者还是存了几分尊敬。
“陆队长，如果你是想将离开作为Gasoline违法使用重武这件事情的谈判砝码，我劝你还是收起这个念头，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联盟绝不可能恢复你的自由。”
里埃尔语气强硬。
言下之意是，你知道得实在太多了。
要么活着留在联盟，要么死掉。
方贺南难得赞同他说的话，在一旁难以自制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那就等到八点再说吧。”
方贺南看不惯他淡定的样子，忍不住冷嘲，“这里是听证会，不是你家后花园，陆惟生，我奉劝你别自说自话。”
陆惟生这张脸像极了他的父亲，永远端得一副沉稳的气度，仿佛天塌下来也有办法用自己的肩膀扛住。
“我家后花园？那不是你和陆坚阴谋的温床吗？”
“哐当。”
方贺南手里的茶盏没端稳，全部翻在面前的文件上，瞬间泡烂了一叠A4纸。
“陆惟生！”方贺南大怒。
“方代表，请注意你的情绪。”里埃尔沉声提醒。
“……”
里埃尔愿意卖方贺南这个面子，但陆惟生绝对不会。
他轻笑一声，眼眸微抬，继续往牌桌上摞筹码。
“当年我亲眼看着杭耀军断了气，结果七年后的今天，他死而复生卷土重来，当年在死亡报告上最终签章的人，方贺南，是你吧。”
“……”
“盛远运输关停了一年又重新开张，你继续放纵他们在新松捣鼓军火，杭耀军和韩启忠的两头回扣你也吃了不少吧。”
“呵，陆惟生，我看你是自知大势已去，开始狗急跳墙，胡编乱造。”
方贺南攥紧了新端上来的茶盅。
靠着用手指扣住滚烫的杯口来维持冷静。
“上次你吐出了四分之三的暴利，这次呢？又准备吐出多少？”
此话一出，连同方贺南在内，席上十二位代表都不淡定了起来。
就连里埃尔浑浊的老眼里也迸出精光。
面对满室骚动，陆惟生岿然不动。
*
新松时间清晨八点整。
祝康莉按照陆惟生的要求，准点发布辞呈。
辞呈内容非常简单。
抬头是致各洲政府及新松联盟。
通篇内容讲述陆惟生一边接受训练，一边艰辛创立云界科技，从而一步步发展壮大成为有名有姓的云界财团。
并夸赞他作为幕后董事长却始终低调如一，以默默和联盟开展合作的谦卑姿态帮助新松地区发展……
最后一段里，祝康莉以云淡风轻的口吻细数了陆惟生这些年来受过的伤。
矛头直指在与雇佣兵交火过程中遭遇的贯穿枪伤。
字里行间糅合了最近新松本地的新闻报道，称联盟对Gasoline不再信任，有意用军方取而代之……
身心双重遭创之下，陆惟生决定正式退出Gasoline。
云界财团与联盟的商业合作将继续按照合同开展。
至于履行期满后何去何从，双方将另行商议。
结尾是郑重的致谢。
由陆惟生亲签落款，并加盖财团公章，造不得半点假。
另外，除了发布辞呈，祝康莉还一键上传了这些年以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向联盟提供各种科技、医疗和物资支持的合同原件照片。
配文：
【欢迎云界财团董事长@陆惟生陆总正式回归[鲜花][鲜花]！】
【@云界科技沈流云@长澜集团楚归霖@珍夷山庄全球总部纪樊娜@恒通集团赵琴倩@西隆斯私人银行总行长姚朔@……】
列队式@了大约四十来号直系集团老总。
这些集团名下产业遍布全球，涉及各行各业，老总们集体转发后，旁系分支公司老板、经理、重要员工纷纷转发。
短短几分钟内，转发数量呈现出疯涨的态势。
【陆惟生】、【陆惟生云界财团董事长】、【陆惟生辞呈】、【陆惟生Gasoline】、【陆惟生走狗】、【陆惟生联盟决裂】等众多词条被顶上世趋第一。
世界依旧运转。
人们口中的谈资瞬息万变，只是在当下这一刻，全都变成了陆惟生。
灵秀聪慧的少年、温柔兄长、豪门牺牲品、政\/权走狗、肩负重担的队长、心狠手辣的刽子手、弄\/权者、涉猎全球的财团董事长。
陆惟生本人就像是拥有三千切面的坚硬钻石，任何一面都能被拿来细细咀嚼一番。
不愁话题、更不愁热度。
联盟屁股底下缓慢炙烤的小火苗忽然变成熊熊烈焰。
谁的屁股都是肉长的，因此谁都坐不住。
里埃尔还能勉强维持住表情，方贺南和撒鲁克逊脸都白了，两人的嘴唇像是泡发过，颜色灰败，透着浑浊的死气。
陆坚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过来，很快覆盖了整块屏幕。
方贺南根本没看，直勾勾地盯着下方悠闲坐着的男子。
要隐忍到何种程度，才能在选拔中心那种恶劣的生存环境里同步筹谋这一切。
而在积蓄到如此巨量财富后，还能逆着人性继续做着寻常之事，没露出一丝破绽，心智又是何等的坚韧。
怪物。
这是怪物。
对普通人来说，朝九晚五，生活如往常般继续。
除了多了新鲜的谈资，并无变化。
但对于分批抵达新松的名流们来说，前一秒还在担心昨晚港口发生的爆炸，这一秒过后，电话和消息织成一张数倍于往日的通讯网，从富森一个贫乏的企业园区辐射向世界各地。
所有人都开始疯狂盘点自家产业和云界合作的项目。
同时联盟的各项热线被各大集团的经理、大型家族的管家们打爆，都是询问陆惟生会不会受邀出席厉家晚宴。
在得到“不清楚”的答案后，这群人又一窝蜂涌向主办方厉九晏。
厉九晏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给苍芙打电话。
“你知道陆惟生是董事长？”
“我知道啊。”
苍芙趴在公寓沙发上，用螺丝刀旋开苍穹一号一条腿，经过测试，这条腿的噪音比另外三条都要大三十分贝，她得搞清楚怎么一回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挺早的。”
“好好好，能找到这么牛逼的男朋友，你有点东西的。”
“嗤，别本末倒置，我救了他两次，没我没他，明明是他烧高香才能遇到我。”
厉九晏一噎，但细想之下好像是这个道理。
“是是是，你说得对，不过……”
“有话就说。”
“别说我没提醒你，如果他能顺利脱离Gasoline和联盟，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和年纪，小心成群结队的莺莺燕燕往他身上扑。”
“所以呢？”
苍芙找到了苍穹一号的问题，灵活的腿关节里藏了一颗被爆炸气浪卷进去的砂石。
她吹掉砂石，把苍穹一号丢给纪采星复原。
纪采星一想到之前头铁骂陆惟生是走狗，就满脸冷汗。
现在不是年终奖不年终奖的问题。
辱骂财团董事长，他可能活到头了。
苍芙瞥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慌，自己则跑去厨房拿了罐咖啡，跑去门口的走廊晒太阳。
和厉九晏的通话还在继续。
“什么所以呢？哥哥是过来人，情情爱爱这事儿最复杂。”
“你得有危机感。”
“不信的话，你猜猜司白瑜从知道这件事情到现在给我和孙莞尔发了多少条消息？”
“多少条？”
“数不清。”
“嗤。”苍芙还是笑。
“我只是看你年纪还小，要是受了情伤，恐怕很难走出来。”
厉九晏以为自己够洒脱了，没想到苍芙更洒脱。
这股洒脱被她用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语气呈现出来：“为什么要放任自己受伤？换个男人谈不就行了，嘿嘿。”
这声“嘿嘿”散在风里。
苍芙笑容明媚，即便入口的咖啡是苦的，她依然眉眼弯弯，对厉九晏做出的“背叛假设”浑然不在意。
不远处，男子垂落身侧的拳头猛得攥紧。
他走近一些，沉着脸，缓缓开口：“你要换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