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北元坡上一朵云呼啸而至,飘落在一座坟茔前,速度之快,附近百姓竟无一人察觉。
云雾散去,只见一老一少两人,少的跪在地上奋力扒坟,老者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此二位正是杨浩然与巴托道人,紧赶慢赶,两人终于在午时之前达到了北元坡。此地虽离洛南城不远,但就是一个坟圈子,白天也没几个人跑到这来,杨浩然也不怕整出大动静,手脚并用,几下就将杨白首的那口棺材的盖给刨开了。
杨白首面如死灰,形如枯槁,身着寿衣,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任谁来看了都得说一句死的透透了,杨浩然却不敢怠慢,掏出怀中的蛇延水,小心翼翼地将其灌入杨白首口中。
太阳逼近天顶,午时已然到了,杨浩然也不知是热还是紧张,汗水早已湿透了后背衣服,一阵极长的吸气声传来,伴随着虚弱的咳嗽,棺材里的杨白首竟真的幽幽转醒了。
杨老爷子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努力眯起眼睛,看了看杨浩然,眨了眨眼,又将眼睛闭上,摆了摆头,再次虚弱地睁开眼睛,嘴巴里嗫嗫道:“浩……浩然?”
杨浩然喜极而泣,“爷爷你醒了,没事了,爷爷。”
杨白首在搀扶下挣扎着从棺材里坐起来,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寿衣,再看了看杨浩然顺手放在一旁的蛇延水瓶子,无奈又生气,“简直胡闹!你以为这能骗的过仙家的人吗?”
杨浩然不敢接话,只能搀扶着亲爷爷,嘴上应付道:“爷爷,还是先回家再说吧。”
“巴托仙人,烦请移步杨家。”杨浩然招呼着巴托道人一同往洛南城赶去。
路上杨浩然将这几日的经历告知爷爷,却不知此时的杨府,正被官兵和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议论声不绝于耳。
为避免杨老的出现引起骚乱,杨浩然三人已乔装打扮了一番,行至街角眼见杨府人头攒动,也是一头雾水,然而周遭时不时传出“灭门”、“惨案”之类的词眼,如同针尖一般刺得杨浩然心里惴惴不安,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同行的巴托道人也看出来当下的形势,虽然事不关己,但这数十年杨家为其谋求一些修行所需要的草药,杨安顺一直将其奉为上宾,以礼相待,也算是有一份情谊在,当即将这祖孙二人带离人群。
寻至一僻静巷弄,道人从怀里掏出三张符箓,右手拇指食指将其捏于身前,嘴中念念有词,唱罢这三张符箓如活了般在巴托道人指尖雀跃,待到拇指一松,金光乍现,三张符箓疾射而出,如鱼一般游至三人胸前,一道涟漪出现,符箓已然消失不见。
“此乃隐身符,半个时辰内可保肉眼凡胎无法看见我们。”巴托道人稍作解释,杨浩然已经了然,不再迟疑,扶着杨老爷子贴着墙角往杨府走去。
路上的行人、门口的官兵,果然无一人察觉,甚至眼神都未曾瞟向三人处,杨浩然心里暗自称奇,脚步也不由快了些,进大门过玄关,来到前院,杨浩然还未来得及细看,只感觉搀扶着的杨老爷子突然身体一软,整个人往地上瘫坐而去。
杨浩然慌忙扶助爷爷,却也在下一秒感觉双腿像被抽去了骨头,只因映入他眼帘的,是前院地上躺着的几十具尸体,这些尸体被白布蒙头,一个个排放在地上,杨浩然只能依稀从鞋面和白布下隐约透出的衣装辨认出亡人的身份。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浩然舌头和嘴巴似乎分了家,囫囵问出了这句话,却没有人能回答他。
那巴托仙人见了也暗自摇头,喃喃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此言一出,杨浩然心里明了,在众多尸首中找到了父亲杨安顺的遗体,衣衫凌乱,怀中的锦囊早已不翼而飞,定是那两个塞北大陆的家伙,寻到了杨府之中,杀人夺宝!
借着隐身符的效用,巴托仙人和杨白首在前院角落席地而坐,杨浩然则独自在杨府里转了一圈,诸多寝室卧房里都有血迹斑驳,就连府内佣人都无一活口,想是那两人趁着夜色仗着睡眠之便轻易就将府中人屠戮。家里的箱柜昨晚显然已经被翻找过一遍,此时的官兵却也有不少在搬家具、拿花瓶,一些值钱的被褥、细软也被官兵拿包裹装上,杨府又遭受了第二次洗劫。
回到前院庭中,仵作们正将尸体装车准备拉走,杨浩然轻手轻脚地走回爷爷旁边,正好听那个领头的官员和一个捕头在议论。
“老李,你说这杨家到底得罪谁了呀?”领头的官兵话里面带着几分惋惜,毕竟杨老爷子在洛南城也称得上是有口皆碑。
“大人,这我上哪知道去,还是等仵作验完尸再说吧。不过这杨家也真的是走背运,前脚杨老爷子一死,后脚整个杨家就垮了。”
“你说杨家那小儿子是死了、还是被抓了、还是跑了?”官员又问到。
“大人,那小子不在这,多半是活着,不过就算他活着,估计也好不到哪去。我只知道,无论那小子怎样,这杨家算是彻底完了。”李捕头也有些惋惜,昔日洛南城风头无两的杨家,不复存在了。
“我得赶去一趟城主府,这事得与城主谈谈。”官员见仵作已经把院中的尸体都拖走了,也起身准备离开。
“刘大人慢走。”李捕头送别官员,又招呼府里的搜刮得差不多的官兵捕头们离去,一群人浩浩荡荡鱼贯而出,在大门上贴了封条,杨府顿时安静了下来。
杨浩然三人都没有说话,随着时间流逝,三人身上轻光一闪,隐身状态消失了。
“你们二人现在似乎都不便在洛南露面了,或多或少都容易惹上麻烦。”巴托道人最先开口,对于杨家的惨案,他也有些恻隐之心。
杨浩然郑重起身整理了衣摆,又欲朝巴托道人跪下行大礼,那巴托道人抢先一步将杨浩然定住,略嗔道:“膝盖骨是软的吗?为何动不动要跪?不准跪!”
杨浩然尴尬站直,道:“巴托仙人,我……我杨家如今遭此横祸,寻遍家中我也未曾找到日轮叶的影子,我……”
一直鲜少开口的杨白首此时却突然说话了:“言必行,行必果。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日轮叶也只是一株本草,虽然珍稀,但长洲大陆又不是没有。”
闻言杨浩然似突然获得勇气一般,斩钉截铁道:“巴托仙人,小生与你的日轮叶之约仍有效,今日未曾寻得,日后我也定当送上乌兰山!”
“嗯!”巴托道人这才微笑抚了抚长须,表示认可。
杨白首又道:“浩然,你去我书房,翻一翻我那几本珍藏可在,寻出送给巴托仙人。”
整个杨府像遭贼了一般,不,应该就是遭贼,甚至不止一遍,但杨老爷子的书房里,桌椅板凳书柜家具都被搬走了,地上四散的书籍却无人问津,只有杨家人才知道,这些书是多么重要。
将杨白首珍藏的几本罗列到一起,送至了巴托道人手上。
巴托道人对草药的研究也是登堂入室渐入佳境,看到手上这几本书顿时眼睛都亮了:“《洛南本草》、《长洲草图志》、《太初草图志》……”
“这些是我珍藏的一些草药图鉴和相关地理、气候、种植、历史等方面的内容,许多书中都有我的一些笔记,仙人要是寻药或者制药,这几本书对你来说应该小有帮助。”杨白首介绍道。
“不!大有裨益!大有裨益!”巴托道人也不由奉承了起来,“杨家不愧是药草世家,老先生不愧是一方药草之雄!”在沉寂的杨府中,巴托道人迫不及待地翻阅着书页,眼神中闪烁着喜悦和期待。杨浩然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暗自庆幸,至少在这个困境中,能够以一些珍贵的资料回报巴托道人的帮助。
杨白首坐在一旁,面容严肃,凝视着府内残留的一片狼藉。杨浩然知道,尽管祖孙两人已经苦难重重,但此刻更要冷静应对,重新筹划未来。
“巴托仙人,洛南城里如今是待不下去了,我们现在举步维艰,还望仙人帮扶一把,助我祖孙二人离开这险境。”杨白首沉声说道。
巴托道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你说得有理,你二人待在此地并不安全。只是,你们有何打算?”
杨浩然与爷爷低语了一番,坚定地说道:“我们计划前往星城,星城的药草医学兴旺发达,素有‘药都’之美誉,从前我们也在那里采购一些珍贵药草,或许能够找到仙人所需的日轮叶。”
巴托道人微微一怔,然后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笑容。“星城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天下药都,那里的医学昌盛、药门遍地,奇花异草更是频频现世,或许真的能找到日轮叶。”
星城在洛南城往南六百里,杨浩然一行三人在休整后出发,他知道这是一次压力巨大的旅途,但他也深知,只有离开洛南城,才能远离杨府的阴霾,才有机会重新开始,至于塞北人的血海深仇,已被他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