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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该喝药了。”星璇捧着青瓷碗进来,袖口沾着几片刚化的雪花,“今日的雪倒是小。”

高曦月没接碗,目光透过九曲镂空窗棂,落在漫天细雪中。

不远处孔雀园的檐角挂着还未化的冰锥子,像极了八年前那个雪夜,她候在流月院等了王爷一整晚,琵琶弦上结的冰碴子。

那时她还没有被先皇册封侧福晋,比起自己,皇上当时更喜欢青樱…

所以阿箬随意一句话,皇上便能松开她的手,奔向青樱。

“今日这药,加上寒芸草了?”高曦月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炭火上的烟。

星璇的手猛地一抖,汤药泼在缠枝莲纹的毯面上,洇出深褐的印子:“娘娘……”

茉心红了眼眶,强忍着偏过了头。

殿内静得能听见炭块爆裂的声响。

高曦月望着自己交叠在狐毯上的双手,指尖泛着青灰,比案上供着的白梅还要苍白。

“太后的八珍汤……”她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摩挲着腕上的鎏金镂空镯子,这是刚进重华宫时,皇后娘娘亲赐的东西,“吃了多久了?”

星璇红着眼低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软毯上:“有两个月了。”

高曦月闭上眼,任由记忆漫上来。

太后闭宫的由头是病重,但皇上不允许后宫妃嫔侍疾。

那时候,她就知道皇上知道了一切,可皇上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告诉她。

齐汝落水溺毙那晚,她望着床头那盏摇曳的烛火,忽然想起初入宫时,额娘拉着她的手说:“曦月,宫里的夜太凉,你得自己给自己暖身子。”

“皇上...今日去了启祥宫?”高曦月忽然睁开眼,窗外的夕阳打在雪上,映得她眼底发蓝。

茉心哽咽着回话:“娘娘万金之躯,何苦...”

“万金之躯?”高曦月打断她的话,伸手拨弄矮几上的博山炉,“不过是困在这金丝笼里的雀儿罢了。”

就像她困在咸福宫的两只孔雀……

炉中青烟袅袅,恍惚间她又回到十三岁那年,阿玛任江南河道总督,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家。

江南的雪没有辽阳的大,她喜欢在江南的雪地里折梅。

父亲说她年纪到了,要送她进宫。

她笑着把红梅别在发间,想着宫里的雪一定比辽阳的大,却不知这一去,便是永无归期。

“茉心,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被炉中的炭火一点点烤化。

“斗倒了娴嫔,扳倒了太后,可如今我连...”话音未落,喉间忽然涌上腥甜,她猛地呛咳起来,手帕上洇开点点血渍,像极了当年她从青樱手中抢过扔在地上的红梅。

星璇扑过来要扶她,却被她挥手推开。

“去把...我的妆奁拿来。”高曦月深吸了一大口气,肩上的狐毯滑落半截,露出里间绣着金线芍药的中衣。

茉心颤抖着手为她重新披上白狐毯。

星璇红着眼眶捧来檀木妆奁,开盖时带出一缕陈年胭脂香。

高曦月对着镜子细细描眉,指尖颤抖着蘸取口脂,在唇上点出一点朱色……

“皇上...若是问起,就说我...想他了。”话音刚落,手中的螺子黛“啪嗒”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高曦月忽然觉得很累,临到头她才明白,帝王宠爱,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皇上为了皇权,骗了她半生。

这一回,她也要为高家,为自己,骗一回皇上…

高曦月靠着软垫缓缓闭上眼,她只听见茉心和星璇的哭声越来越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雪。

殿外的雪忽然越下越急,鹅毛般的雪花扑在雕花窗棂上,很快便盖住了殿内透出的烛光。

不知过了多久,守在廊下的双喜看见一片红梅从咸福宫外飘了进来,跌进雪地里,宛如一滴凝固的血。

这一夜,紫禁城的雪终究是没停。

贵妃薨逝。

富察琅嬅在听到消息时,只觉得心空了一处。

“咳咳…去咸福宫。”

云舒伺候着皇后更衣,贵妃还是死在了冬天:“是,娘娘。”

富察琅嬅身着一袭明黄的狐裘大氅,坐在凤辇上,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向咸福宫而去。

云舒跟在凤辇边,踩着薄雪。

雪已经停了,脚下的积雪,应当是昨日半夜飘的细雪。

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仿佛是这寂静皇宫里唯一的声响。

咸福宫宫的朱门吱呀一声打开,一股刺骨的寒意夹杂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富察琅嬅身子一顿,面色冷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舒轻声开口提醒:“娘娘,咸福宫到了。”

凤辇停下,云舒搀扶着皇后下了轿,走进咸福宫。

贵妃的遗体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朱唇却是嫣红的。

高曦月身上穿着的是当初册封贵妃时的朝服,很庄重。

可皇后看着高曦月的脸,微微皱眉,目光在房间里缓缓扫过,最后落在跪在床榻前哭的哑了声音的茉心和星璇身上。

“昨晚为何不来禀报?”皇后的声音平静如水,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威严。

星璇:“回皇后娘娘的话,我们娘娘说,她想要体体面面的离开。让我们仔细为她梳妆整理,不想要让皇上和娘娘看到她的病容。”

这话说的真切,富察琅嬅也只得无奈叹气:“曦月……”

星璇低着头,沉默了好半晌,就在皇后要开口问话时,一鼓作气将早已准备好的药碗呈了上来:“奴婢还求皇后娘娘为我们娘娘做主!

我们娘娘的药,被人换了!所以…呜呜…所以娘娘才撑不住…”

星璇的话一出,富察琅嬅第一反应就是齐汝。

可这事贵妃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而且…齐汝都已经死了。

不过该演的还是要演:“你说贵妃的药被人换了?”

星璇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回娘娘的话,千真万确。

娘娘的药都是奴婢煎的,娘娘也喝了这么久了。可昨日娘娘……说了一句「最近的药比去年冬天的药要苦」

奴婢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可贵妃娘娘说无妨,便喝了下去,谁知就……”星璇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云舒望着高曦月的脸,眸色一暗:最近的药、去年冬天的药,这是在提醒。

很显然高曦月要说的,不是齐汝。

皇后显然也转过弯来,她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随即转身对身后的云舒说道:

“你即刻去通知皇上,就说贵妃之事有蹊跷,需皇上亲自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