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景和蒋书星几乎同时出声,斩钉截铁地说道:“不行!”
然而,温寒烟却神色镇定,从容地从两人身后走了出来,目光坚定地看向路钟,语气平和却透着决然:“可以,我愿意和您单独聊聊。”
楼梯拐角处静谧无声,路钟站在高一阶的台阶上,目光如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让儿子深深着迷的女子。
“我本以为,你会想办法缓和我和路景的关系,哪怕错在我,你也会劝他先低头,毕竟这对大家都好。”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威严。
温寒烟微微抬头,礼貌地说道:“您能下来一下吗?这样仰头说话,脖子有些酸。”
路钟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片刻后,他走下台阶,与温寒烟站在同一高度。
温寒烟挺直脊背,神情严肃地说道:“路景是受害者,我没有权利强迫他向任何人认错道歉。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他。”
说罢,她微微欠身,朝路钟鞠了一躬,“让您失望了。”
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路钟叫住了她,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他母亲留下的镯子,路景给你了吧?”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温寒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那是他母亲留在世上的珍贵遗物,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路钟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温寒烟,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要一直坚定地陪在路景身边。”
温寒烟回头,看到的依旧是那个冷漠威严的高级首长形象。
她的眼神里满是诚恳,认真说道:“除非路景不要我,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他。不管他在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他,带他回家。”
这不是为了敷衍路钟而随口说出的话语,而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清楚地知道,一年后,路景会在前线战场遇险牺牲,可她从未想过放弃,哪怕最后无法改变结局,她也要找到他的尸骨,带他回家。
此时,路景刚走到楼梯口,恰好听到了温寒烟这番坚定的承诺。
他还无法预料到一年后的南疆战场,温寒烟会孤身涉险,千里寻夫,用生命践行今日的诺言。
但仅这一番话,就足以让他感到无比欣慰,仿佛此生已无憾事。
他快步走到楼梯拐角处,紧紧握住温寒烟的手,轻声说道:“我们走。”
两人回到病房,蒋书星看到温寒烟被路景牵回来,又看到路景脸上藏不住的笑意,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心想,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胆量。
路钟随后也走进病房,他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般凝重,隐隐还带着一丝放松。
而郑香芝被迫道了歉,心里满是愤怒和不甘。她就算输了,也不想让对方好过。
“既然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那应该知道王悦的丈夫柴三宝救过路景的命。这份救命之恩,你们打算怎么报答?”
郑香芝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路钟,“我刚到这儿就听说了,柴三宝不顾生死救了路景,可温寒烟却连一份老师的工作都不肯帮衬人家的妻子!
你们在这里过得滋润,人家小两口却只能挤在招待所,连个安稳的家都没有,这就是你们对待恩人的态度?好处都被你们占了?”
郑香芝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今天我就当回好人,替柴三宝夫妇讨个公道!”
她这点心思,在场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哪里是讨公道,分明就是借题发挥,想要报复罢了。
“如果一份工作就能报答路景欠柴三宝的救命之恩,行,我答应!”温寒烟毫不犹豫地说道,“但从此之后,两不相欠。谁要是再拿这事儿来要挟我丈夫,别怪我不客气!”
郑香芝没想到温寒烟答应得如此干脆,她原本还想着能借此大闹一场。
她下意识地看向路钟,只见路钟冷冷地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还不满意?难道还想让路景拿命去报答?”
路钟厌烦地挥了挥手,守在外面的警卫员走了进来。
“把她送回京城,告诉下面的人,谁要是敢放她乱跑,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警卫员恭敬地点点头,路钟又补充道,“她带来的那些佣人、管家,都遣散开除。那个打人的阿福,他的行为构成故意伤害,送派出所处理!”
随着郑香芝被半强制地带走,病房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路钟走上前,仔细查看了路景的伤势,又将目光落在温寒烟身上。
“她比你们俩都机灵。”
路钟指了指温寒烟,又看看路景和蒋书星,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他放松地坐在椅子上,身体向后靠着,双腿交叠,看起来心情不错。
“那是,我老婆能不聪明吗……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我傻呢?”
路景一开始还因为父亲夸赞温寒烟而沾沾自喜,反应过来后,气呼呼地瞪大了眼睛。
他这副模样,带着几分孩子气,让路钟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和妻子汝沁新婚的时候。
那时,他曾说大舅哥薛怀川比汝沁聪明,汝沁也是这般得意地回应:“那是,我哥当然比我聪明……哎,不对,路钟你什么意思!”
说着就跺脚抗议,还扑过来佯装打闹,他顺势将汝沁搂在怀里,那一夜充满了甜蜜与温馨。
路景的性格和他妈妈太像了。
只是自从汝沁去世后,路景就像丢了魂一样,许多年都消沉不振。
现在,因为温寒烟,路景又重新快乐起来。
想到这儿,路钟多看了温寒烟几眼,眼神里少了初次见面时的冷漠和疏离。
“我昨天和你舅舅见过面了。”
路钟清了清嗓子,看着路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一致认为,应该给你调动工作。你可以选择去我管辖的京城,或者你舅舅管辖的广城。
最晚十一月,你们师就要被调往前线作战,而且是前锋部队,不是后备梯队,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在正式命令下达之前,这只是正常的职位调动,但要是上了战场再调走,那就是逃兵。”
听到这话,温寒烟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如果路景能听从父亲的安排调回京城,就不用上战场,也不会战死沙场了。
可路景的回答瞬间打破了她的幻想。
“我的人生不需要你安排。要是我贪生怕死,当初就不会进军校、当兵了。我们七连是全团的尖刀连,每一个战士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
我是连长,不能为了自己活命就抛弃他们。哪怕七连最后只剩一个人,也会战斗到底。不做逃兵,这是每个军人的基本操守。
我可以死,但绝不做逃兵!如果我牺牲了,把我的骨灰分成两份,一份葬在烈士陵园,一份葬在我妈身边。
我名下的财产都留给我妻子温寒烟,她不必为我守寡,可以随时改嫁,你们谁都不许为难她。”
路景挺直了腰板,眼神坚定而无畏,这一番话,就像是他最后的遗言。
“你可以走了。”
路钟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也有些沙哑,“当年我弃笔从戎上战场,就是为了让我的孩子不用再经历战火。”
路景温柔地看向温寒烟,目光落在她的小腹,缓缓说道:“所以我更要上战场,我把该打的仗都打完,以后我们的孩子就不用打仗了。当然,前提是我和寒烟能有自己的孩子……”
话题一下子变得伤感起来,路钟无法反驳,因为当年他上战场时,也留下过类似的遗言,也说过如果自己牺牲,让妻子不必守寡。
只是没想到,先走的那个人是汝沁。
“小温,你不劝劝路景吗?”
路钟看向温寒烟,看到她眼眶通红,拳头紧握,在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你的话,比我管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温寒烟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路景……”温寒烟嘴唇微微颤动,“你不要上战场好不好……”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但最后,她强忍着泪水,微笑着说道:“我尊重他的选择。如果他真的牺牲了,我也会好好活下去,珍惜他用生命换来的和平。”
“好!”
路景微笑着抱住温寒烟,“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蒋书星早已泣不成声,她一边捶打着路景的后背,一边哽咽着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这是要把舅妈急死啊!”
路钟仰头看着天花板,过了半晌,忽然笑了。
当年他决定弃笔从戎上战场时,所有人都劝他不要冲动,只有汝沁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吟诵道: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阿钟,你放心去前线杀敌,我会一直等你回来。这辈子等不到,下辈子我们接着等!”
时隔多年,父子两代人的命运竟如此相似。路钟连说三个“好”字,脸上带着复杂的笑容。
他拍了拍路景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到了战场上,一定要勇敢杀敌。
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不能在敌人面前掉眼泪,不能丢了我们中国军人的脸!
说不定,很快我们父子就能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