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在袁潇哀的脑海里,塔纳托斯值再次形变成一个手握黑墨镰刀的血色死神。
他比任何时候都强大。
它比任何时候都正义。
塔纳托斯开口了,他问向袁潇哀——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叛逆的人。”
“何谓叛逆?”
“否定这个世界的一切。”
“如何否定?”
“杀人。”
“杀哪种人?”
“有罪之人。”
“谁来判定?”
“不外是我。”
“那么你呢?”
“我将成为噬罪者。
“吞噬罪恶,重现地狱?”
“净化世界,永远死去。”
“好,你已有向生而死的觉悟。我给你这份叛逆,把生命本源摧毁,你将永远成为死神化身!”
塔纳托斯把黑墨镰刀赐给袁潇哀,让他亲手摧毁自己的力比多。
袁潇哀顺从地接过了镰刀,望向自己那微弱的生命本源。
不过是十多米的距离,
却铺着纸钱与红毯。
仿佛在庆祝他的醒悟,
和最为正确的新生。
嗒嗒嗒……
袁潇哀静步向前。
屠龙的少年,终于走向命中注定的恶龙。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澈的女声在袁潇哀心头响起。
“袁潇哀——你这家伙是傻子吗!你怎么会积攒了那么多塔纳托斯值?你完全没有释放过吗!你只要稍稍对周围人流露出恶意,都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啊!!!”
林沉香的声音还是如银铃般好听,却没有动摇袁潇哀半分的信念。
俯身捡起一片纸钱,他无端地笑了。
“对周围人流露出恶意?呵,我真可笑。曾经我觉得这么做的我和恶人没有区别,所以我拒绝成为和他们同流合污的人。可现在我明白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如果说高尚的人总会怀着大义先一步走进死亡,那我就成为毫无底线的卑鄙者,把世界上的同类人全部杀光!”
他端详着纸钱,瞪着自己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
那是这世间最纯粹的黑色,一丝一毫的白色都不被允许将他玷污。
“小爱你在说什么…你不要满脑子想着杀人啊!我认识的是那个善良的胆小鬼,他根本不会说出这自甘堕落的话!我求求你别再走下去了,你会踏上一条不归路的!”
似乎是察觉到袁潇哀根本没有被自己的劝告所折返,林沉香的语调愈发急切——
“小爱…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揍他,好吗?如果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看着我,好吗?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承受,可以吗?不要去成为死神化身,你根本不是这种人……”
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乎是看到了无能的自己。袁潇哀口中憋着的怒气如同洪水决堤般爆发出来——
“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
林沉香似乎是被吓到了,她的声音颤抖了起来,竟带着哭腔。
她分明发过誓要永远遗忘那个噩梦,那让她永远失语的梦。可为了让袁潇哀不再孤独地面对一切,她决定再次投入到那痛苦不堪的回忆。
“小爱,听我说,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的!在那些影片里,所有被欺辱的人都不被看作人,他们都是被异化的工具——是满足暴力的工具,是满足欲望的工具,是满足神性的工具。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也经历了,所以、所以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然而袁潇哀压根没听她的安慰。
望着那让自己无法闭眼的金属夹、
望着那沾染自己血迹的粗糙缰绳、
望着那强硬束缚自己的红布座椅、
扑哧一声——他笑了!
“呵……理解我?你是谁,你凭什么说能理解我!”
“我是林沉香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林沉香?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想让我成为调停者,想让我加入自性社的林沉香?”
“对,那就是我!”
袁潇哀戏谑地扬起嘴角。
“可笑,太可笑了!你满口批判着别人把人当工具,其实你也在把我当工具,不是吗?毕竟你在那时可是说过的——‘调停者的能力太难得了,我们需要你’。所以你看到的只是调停者,只是拿我当工具罢了!”
林沉香大惊失色,她这才想明白袁潇哀那时为什么对她产生敌意。
“我、我不是拿你当工具,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只是......”
“闭嘴!你就是这么想的!和孤儿院一样,和均衡集团一样,和所有人一样,你也只是看到我的能力,而不是看中我这个人!”
黑血伴随着滚烫的热泪,簌簌坠落。
“我这个具体的人啊,我这个真真切切的人啊,你们有真正地——看过一眼吗?!”
林沉香呆住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被袁潇哀这么看待。
“我看到就是你啊,袁潇哀!”
她的语调颤抖着,却又带着无法抑制的委屈与无助。声音因为大喊而变得嘶哑,像是要将心头的痛楚发泄出来。
“我看到的就是袁潇哀,谁管你的人格是什么!我让你成为调停者,只是想让你突破力比多值的上限,不然塔纳托斯值总有一天会侵蚀你,就像现在这样啊!!!”
然而袁潇哀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劝,踏在红毯上,他的身影是如此的萧索。
“别解释了,林沉香,你就是想把我作为自性社反攻均衡集团的棋子!我问你,加入自性社我能干什么?把忤逆你们的人统统用文火烧死,还是把反抗补完的人全部献祭?”
“都是骷髅,没有区别!你们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区别!放心吧,等我成为死神化身,就把你们所有人通通杀光!”
正如袁潇哀认定的那样,一旦他选择了一条路,不管是极善还是极恶,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林沉香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无力和沉重。
“小爱,你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对吗?你不忍心伤害别人,还记得吗?你一直在刺痛爱你的人,你、你、你知道吗......”
就像是一株历经磨难的曼珠沙华在到达彼岸后,却被相携而行的静水所冲垮。
“林沉香我告诉你——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曾经我看不到世人的丑恶,然而现在我全看到了,我全看透了!”
“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杀戮、是侵略、是殉葬!”
“是世人让我变得如此冷漠,所有的善意都被无情践踏!是世人让我变得如此癫狂,所有的信任都被一一击垮!是世人,全是世人,我走到今天这步,全是拜世人的丑恶所致!”
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世人的丑恶?”
林沉香笑了,望着这个誓要审判全世界,又把责任归咎于外界的可怜人,她柔声道:
“可所谓世人,不正是你吗?”
“......”
“......”
袁潇哀怔住了。
啪嗒!
手中的黑墨镰刀,掉了。
划过他的手臂,带起一道罪恶的血痕。
在那一瞬间,林沉香的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了他的混乱无序的脑海。
此刻的精神世界犹如破碎的镜子,每一片都倒映着他无比狰狞的丑恶嘴脸。
过往深藏的痛苦回忆如同源源不断的浪潮,一遍又一遍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礁石。
记忆中的一个个人将他团团围住,面如死灰般死死盯着袁潇哀,重复念叨着审判般的无上箴言:
“所谓杀戮,不正是你吗?”
“所谓侵略,不正是你吗?”
“所谓殉教,不正是你吗?”
“而所谓世人,不就是你吗!!!”
没有其他动作,没有其他话语。
就这么僵尸般地围着袁潇哀,反复念叨这些话。
一遍
又一遍。
袁潇哀想躲,但他向任何一个方向跑都会被结结实实地反弹回去。
袁潇哀想避,但一句句真言像是撕破他所有伪装,极其精准地刺向他的内心。
他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绝望地蜷缩着身子。
颤抖不已。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那黑白分明的偏安一隅。
他就这么默默地、无助地、接受评价、接受重构。
“所以,我最该杀死的人,是我自己吗?”
袁潇哀抱头哭泣。
他从来没有这么……
这么恨自己!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一双温暖的小手正轻轻拉着他的衣角。
袁潇哀抬头看去,那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
女孩身穿小巧的连衣裙,白裙胜雪,净心无瑕。
她甜蜜地笑着,眼睛化作弯弯月牙。
“小爱,你知道吗?”
女孩说话了,轻柔的声音如同羽毛在空中缓缓旋转,最后轻轻触碰地面。
“在我共鸣那天,我的力比多值变成了一个手拿宝剑的男人。他说,他叫主人公。他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
“我说我想成为弱小的人,这样的我就可以适应疼痛,适应黑暗,适应这个恶意的世界。”
“我说我想成为一个满身伤口的人,这样的我就可以拥抱丑陋,拥抱死亡,拥抱一只浑身尖刺的豪猪。”
袁潇哀僵住了。
“豪、豪猪?”
就在这一瞬间,他像是忆起了什么。
浑身颤抖着抬眼望去,直到和女孩清澈的眸子相遇。
在这一刻,两颗星辰在夜空中交汇,点亮了彼此眼中的世界。
“你问我是不是在利用你呀?世人是不是在利用我们呀?我很傻,从没想过这些。”
“我只知道当我从一个众人仰慕的明星变成一个呆板无用的木头时,当我也在幻梦显像见证过那么多的人性黑暗时,只有一个小男孩毫无理由地陪着我,拥抱我,还跟我说——人是不用非要和他人联结才能活着的......你说,这样的他是不是也很傻呀?”
女孩轻轻笑着。
在她和袁潇哀目光相遇的瞬间,身边被罪恶所侵的行尸走肉就宛如见了光的吸血鬼,在光鲜亮丽的一刹被永恒驱散。
而所有的深重罪孽,都完完整整地消逝在晨光的永恒边缘。
“小爱,我不阻止你伤害别人,我不阻止你叛逆,因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原则,你有自己的善恶观。君子论迹不论心,不要对自己那么严格,你这头猪!”
“不过你要记住,我可是主人公哦!生来就是要净化罪恶,拯救世界的!要是你变成了丧失原则的大反派的话,要是你成为世间极恶存在的话,我一定会提着宝剑……和你、和你、和你同归于尽!”
女孩轻轻地抱住了袁潇哀。
而在二人目光交汇的奇迹中,他的内心经历了一场洗礼。
那些曾被阴霾覆盖的角落,通通被女孩的通透目光所照亮。
如同春日里轻柔飘落的雪花,纯净、安详,覆盖上温柔的尘埃。
就在这一刻,袁潇哀得到了最温柔的治愈。
他们共同体验了一种超越时间的重逢与救赎,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
阳春白雪,温润千秋。
朗朗晴天,万恶皆休。
万千生灵只为见证,这一刻的奇迹……
女孩给袁潇哀比了一个手语,像是在做出什么承诺,像是在弥补什么遗憾。
袁潇哀知道那个手语,正如他知道自己空缺的内心。
“明天见。”女孩说。
【力比多值:100;塔纳托斯值:1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