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众人没了声音,只剩下尖刺的蝉鸣声。
“放屁!”春苗嫂突然蹿过来:“穗穗男人走了三个多月,要怀早就知道怀了!”
“所以我说,是野男人的野种。”姜春桃冷笑。
春苗嫂再也受不了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手指几乎戳到姜春桃鼻尖:“姜春桃,可不能血口喷人!穗穗这孩子平日里勤勤恳恳,为陆家操持大小事务,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你没凭没据,可别坏了人家名声!”
刘寡妇扯着嗓子附和:“就是就是!穗穗连门都很少出,哪来的野男人?真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特别感同身受!春桃,你要是拿不出证据,今天这事可没完!”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请张婆子来摸脉就知道了。”姜春桃下巴一抬,眼神中满是挑衅:“她是不出门,门里不就有个男人?”
“……”
林穗穗的心猛地一沉,脸色变得煞白。
张婆子摸脉看孕极准,若是真的被摸出怀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名声事小,要被浸猪笼事大啊!
她不想就此丢命啊!
林穗穗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也止不住胃里的翻腾。
她来不及多想,再次弯下腰干呕起来。
这个姜春桃,害人不浅!
王婶还在心疼她那颗十滴水,小声嘀咕:“桃儿说得也不一定全错,我那十滴水公社发的,总不能有假。万一真是孕吐,她吃了药孩子掉了,可不能怪我!是你们让给的!”
“放屁!”春苗嫂一听这话,瞬间火冒三丈,叉着腰吼道:“穗穗是什么人,咱们心里都清楚!”
刘寡妇凑了过来,阴阳怪气地说:“依我看,春桃就是嫉妒穗穗嫁给了临山。现在临山走了,她就想趁机抹黑穗穗,好出一口恶气。”
晒谷场上乱作一团。
春苗嫂气不过,吵架吵得口干舌燥,就想借陆临舟的水杯润润嘴巴。
刚拿到嘴边,她突然顿住了,眉头紧皱。
“这搪瓷缸不对劲!”春苗嫂鼻尖几乎埋进缸口,越闻脸色越是难看:“临舟,这甜水怎么有股馊味?”
“不是馊的,今早新买的!”陆临舟让林穗穗靠在自己肩上,稍稍舒适些,又回答:“我今早在村口买的麦芽糖冲的!”
“这真是馊的,不信你们闻!”春苗嫂把搪瓷缸递给他们。
王婶探着脖子,鼻子使劲嗅了嗅:“哎呀!还真是馊味!这大热天的,怎么能喝馊了的糖水!”
李叔伸手夺过缸子,反复闻了好几下:“真一股子酸臭味,陆临舟,你从哪儿弄来的这馊水!”
春苗嫂转头问陆临舟:“临舟,你是在哪买的?”
陆临舟从口袋里翻出一块包好的、黏糊糊的糖纸:“今早在村口,春梅姐卖给我的。”
李叔接过糖纸,对着日头眯眼一瞧,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供销社的戳都没撕干净!姜春梅这是拿陈年糖精糊弄人?”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刘寡妇叫嚷着:“上个月我家二娃窜稀三天,就是喝了她家的酸梅汤!”
“前天我当家的买红糖,也不对劲!”
“去年腊八粥,我就觉得味道不对!”
这事一出,吃过姜春梅卖的东西的人,不管自己吃的馊还是不馊,想起来都有点馊了。
七嘴八舌的声浪里,姜春桃默不作声,悄悄往后挪。
春苗嫂眼尖,突然揪住她衬衫下摆,不准她跑:“春桃啊,回去劝劝你姐,做人要讲良心!”
“可不是!一边卖坏水,一边还说人家穗穗怀野种,真坏啊!坏人名声!”
“就是,就她在传各种陆家谣言,嫉妒谁呢这是!”
姜春桃有口难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甩开春苗嫂的手,转身想要跑,慌乱中凉鞋掉了一只。
正弯腰去捡时,陆临舟突然举起搪瓷缸,大声说道:“姜春桃,喝甜水!”
姜春桃想着自家大姐再怎么也不会卖完全馊掉的东西,肯定是林穗穗怀了野种,想以这种方法来掩饰过去。
“喝就喝!”姜春桃赌气灌下一大口,刚咽下去,脸色突然一变,僵在那里。
她吞咽几下,紧接着。
“呕!”的一声,姜春桃也在众目睽睽下吐了出来。
陆临舟举着空缸子,启唇笑道:“春桃也怀崽了吧?”
“……”
蝉鸣声愈发响亮,盖过了姜春桃边跑边开,边嚷着让张婆子来诊脉的声音。
林穗穗倚着树,只觉得劫后余生。
……
头顶破吊灯晃啊晃,室内昏黄,将林穗穗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她盯着墙上晃动的影子,有些失神。
今天晒谷场发生的事让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在后来大家注意力转移了,也就散了。
李叔和刘寡妇热心地送她回来,春苗嫂住得近,也是顺路。
一路上,陆临舟搀着她,也不逾矩,颇有几分小叔子照顾嫂嫂的正直感,这也让林穗穗放心不少。
孩子脑子虽然傻了,但是在外面还是心里有数的。
“穗穗,好生歇着,明日我蒸馍给你压惊!”刘寡妇坐在床边,伸手拍了拍林穗穗的手背,脸上满是关切。
“多谢婶子。”林穗穗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个笑容应道。
春苗嫂站在一旁,双手叉腰,语气坚定:“穗穗别怕,明儿我就去找姜春梅算账!她卖坏东西坑人,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叔不好进房,伸个脑袋进来,对林穗穗说道:“穗穗,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居委会肯定给你一个交代。姜春梅这行为太不地道,必须处理。”
“谢谢李叔。”
李叔又道:“延期交粮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你就安心休息几天。那我就先走了。”
林穗穗点头,坚持要下来送,却被几人按下:“你今天受了罪,赶紧睡下休息。”
大家走了,林穗穗躺在床上发呆。
李叔让她安心休息,可这怎么安心得了?
林穗穗从床上爬起来,枕头靠墙竖着,她就靠在枕头上。
她解开粗布腰带看了眼,小腹平坦如常,可月事确实迟了半月有余,再加上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呕吐,实在让她有些担忧,她是真怀上了。
毕竟原小说里的情节,陆临舟就是在她穿过来前那几次种上的种子。
按照她现代的知识储备,自然是知道冲洗之类的方法都是没什么用的,那她怀孕这事儿,就十有八九了。
神啊!
侥幸心理要不得!她这心脏为这事儿来来回回跟跳楼机似地,差点没爆炸。
林穗穗深吸一口气,她还是得为怀孕这事儿,好生做个打算。
……
夜深了。
林穗穗第五次从茅房扶着墙挪回来时,腿肚子抖得像筛糠。
路过后厨房,听见里面有声响,她便伸头进去看了眼。
陆临舟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铁锅里翻滚着热水,咕嘟作响。
林穗穗没太多精力管他,坚持着回到房间躺下。她捂着肚子,难受极了。
不多时,陆临舟进来了。
“穗穗喝!”陆临舟举着搪瓷缸追到床前:“喝这水治拉肚子的!”
林穗穗一想起下午呕吐不止的自己,是因为喝了陆临舟递来的水,就下意识抗拒害怕。
“别、我喝不得了。”林穗穗摆摆手:“搁着吧!”
话音未落,肠子又绞起来,她却已经走不动去茅房的这段路了。
“真的能喝,是之前哥哥拉肚,王姐给的药!”陆临舟认真道:“治拉肚子的,穗穗不怕。”
“真的?”林穗穗半信半疑。
“嗯!”
林穗穗勉强喝了一口,但胃里也还在难受,她没多喝就睡下了。
大概是那药真有点用,林穗穗喝下以后,没再跑茅房了。
虽然还有点痛,但也算是能迷迷糊糊睡下了。
林穗穗睡了没多久,肚子又开始作怪起来。
她缓缓睁开眼,朦胧间感觉有双手在给她擦汗,薄荷混着艾草的气味飘来,是她昨晚喝的药。
林穗穗睁眼,发现陆临舟还坐在床沿,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在搅着碗里的药,散热。
“穗穗醒了?喝药!”
林穗穗抬眼,对上陆临舟双眼,这才看到他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端着药蹲到了她面前。
“嗯……”林穗穗艰难起身,声音带着些许刚醒的喑哑:“在边上守了一夜?”
“是,来喝药。”陆临舟用勺子舀了勺药,吹一吹喂给她。
林穗穗喝了一口,撩起眼皮问他:“怎么不睡觉?”
陆临舟面色担忧,声音里带着自责:“对不起穗穗。”
林穗穗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