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蜕鳞后的第三天,我的手臂烫伤处开始发痒。
\"别挠,\"娇娇拍开我的手,\"伤口在愈合。\"她换药的动作比平时轻柔,药膏里混了小雨新脱落的鳞粉,泛着微弱的蓝光。
\"痒得厉害,\"我龇牙咧嘴地说,\"像有蚂蚁在皮肤下面爬。\"
芳芳凑过来观察:\"咦?伤口周围怎么有鳞片纹路?\"
我低头一看,结痂边缘确实浮现出细密的网状纹路,像是皮肤下嵌入了极细的蓝色丝线。娇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凑近闻了闻:\"你碰过小雨的鳞粉?\"
\"帮她研磨过...\"
\"糟了,\"娇娇脸色骤变,\"蠃鱼鳞粉入血,会引发通感。\"
我还没明白这个词的含义,后院突然传来\"扑通\"水声。是小雨!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却在迈步的瞬间天旋地转——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冰冷的水流滑过皮肤,光线在水面折射成七彩,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
\"欢喜?\"芳芳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双手撑着油腻的厨房地板,额头渗出冷汗。
娇娇蹲下来直视我的眼睛:\"你刚才看到什么?\"
\"水下的...景象。\"我喘着气说,\"像透过小雨的眼睛...\"
娇娇和芳芳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通感开始了,\"娇娇扶我坐下,\"蠃鱼鳞粉含有特殊物质,能短暂连接两个生命体的感官系统。\"
我正想问这有什么后果,又是一阵眩晕袭来。这次更强烈:我尝到井水中铁锈的味道,听到远处公路上卡车引擎的震动,甚至能感知到水缸底部每一条细微的裂纹...
\"她在找你,\"娇娇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快去,否则你们两个都会难受。\"
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院,我看到小雨正扒着水缸边缘干呕。她的眼睛布满血丝,新生的鳞片忽明忽暗地闪烁。
\"欢喜...\"她伸出手,指尖也在微微发光,\"帮帮我...\"
碰到她手的瞬间,一股清凉感顺着手臂蔓延,眩晕立刻减轻。但更奇怪的是,我竟然能感受到小雨此刻的情绪:恐惧中混杂着好奇,像一团纠缠的丝线。
\"你...感觉到我了?\"小雨睁大眼睛,虹彩环绕的瞳孔微微扩大。
我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用说话她也能明白——某种超越语言的连接在我们之间建立起来。这种感觉既奇妙又可怕,就像突然多出一个感官维度。
娇娇跟过来,往水缸里撒了把盐。\"暂时缓解症状,\"她解释道,\"但通感会持续24小时左右,直到鳞粉代谢完。\"
\"我们会...共享所有感觉?\"我有些忐忑地问。
娇娇露出促狭的笑容:\"只包括五感,不包括思维。不过...\"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小雨一眼,\"情绪波动会互相影响。\"
接下来的体验堪称魔幻。当小雨潜入水底,我能隐约看到水中折射的光影;而当我喝热茶时,她会突然从水里冒出来喊烫。最尴尬的是上厕所——我们不得不同意在这段时间里都背对对方,避免共享某些过于私密的感受。
中午用餐时,通感又带来新发现。小雨破例坐在餐桌旁(虽然身下垫着防水布),笨拙地尝试用筷子夹菜。当芳芳做的红烧肉进入她口中时,她突然僵住,眼眶瞬间湿润。
\"怎么了?太咸?\"我紧张地问。
小雨摇头,声音哽咽:\"原来...熟食是这样的味道...\"
通过通感,我感受到她正经历着信息过载:油脂的香气、酱油的醇厚、八角的风味,这些对水族来说过于强烈的刺激,在她新生的味蕾上炸开。更复杂的是,她还同步接收着我这个人类对美食的愉悦反应——双重体验让她不知所措。
\"慢点吃,\"我轻声说,自己也被她纯粹的惊奇所感染,\"还有很多。\"
小雨小心翼翼地咀嚼,每尝一道菜就露出孩童般的惊喜。看着她发现麻婆豆腐里的花椒时瞪圆的眼睛,我突然意识到水族平日过着怎样单调的感官生活——只有生鱼、水草和冰冷的水流。
下午,通感带来更深的交流。小雨帮我给伤口换药时,我无意中想起童年溺水的不快记忆。她立刻停下动作,手指轻轻抚过我手臂上的疤痕。
\"你怕水,\"她陈述道,不是疑问,\"所以那天跳进沸井...\"
我默认了。通过连接,她看到那个七岁男孩在湖中挣扎的画面,也感受到我至今对深水的恐惧。奇怪的是,分享这个秘密后,恐惧似乎减轻了些——就像痛苦被分担了一样。
小雨沉默片刻,突然说:\"我教你。\"
\"教什么?\"
\"不怕水的方法。\"她拉着我走向井边,在我不由自主地退缩时,她捏了捏我的手,\"相信我。\"
井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小雨让我把手浸入水中,通过通感,她调整着自己的感知方式,将冰冷的水流转化为温柔的触感。渐渐地,我记忆中的恐怖画面被新的感受覆盖:水流像丝绸般滑过皮肤,阳光透过水面形成摇曳的光斑,甚至能\"听\"到水流与井壁摩擦产生的微妙震动...
\"水不可怕,\"小雨轻声说,\"它只是...不同。\"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发抖。虽然对深水的恐惧不会一夜消失,但某种坚冰已经开始融化。正当我想道谢时,通感突然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是小雨的记忆碎片:黑暗的箱体,刺鼻的盐味,金属钩划破鳞片的剧痛...
\"猎妖师?\"我下意识问。
小雨缩回手,鳞片微微竖起:\"小时候...被捕获过。\"
这段记忆如此鲜明,以至于我手臂上的旧伤都开始隐隐作痛。我们沉默地坐在井边,共享着这个痛苦的秘密,却也在无言中建立起某种默契。
傍晚时分,通感开始减弱。娇娇说这是好现象,但我莫名感到一丝失落。小雨似乎也有同感,她比平时更频繁地浮出水面,像要抓住最后的连接。
\"欢喜,\"她突然说,\"井底有东西。\"
\"什么东西?\"
\"符号...以前没有的。\"她潜入水中,很快又浮上来,\"来看。\"
虽然通感已经微弱,但她强烈的求知欲还是传递给了我。我找来防水手电,系上安全绳,在小雨的引导下潜入井中。
水下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加奇妙。光线在水中折射出无数光路,悬浮的微粒像星辰般闪烁。井壁长满滑腻的青苔,而井底——确实出现了奇怪的刻痕。
那些符号排列成环形,像是某种古老文字,在超声波冲击后从石缝中显露出来。最奇怪的是,当我用手电照射时,符号会短暂地发出蓝光,与小雨的鳞片颜色一模一样。
浮上水面后,我凭着记忆画出符号。娇娇看到后脸色大变:\"这是...守井人符文。\"
\"守井人?\"
\"古老职业,\"娇娇点燃一支烟,烟雾在夕阳中缭绕,\"负责看守人界与水族的通道。\"
她解释说,云山一带曾有多个\"界井\",是两界往来的门户。守井人世代守护这些通道,防止任意一方越界。二十年前一场变故后,大多数水族撤离人界,界井也随之荒废。
\"这口井就是界井?\"我惊讶地问。
娇娇点头:\"蠃鱼通常不会长时间滞留人界,除非...\"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小雨,\"有特殊使命。\"
小雨扒着井沿,湿发贴在脸颊上:\"我不记得...\"
\"超声波冲击激活了界井记忆,\"娇娇轻声道,\"随着蜕鳞完成,你的记忆会逐渐恢复。\"
果然,当晚小雨开始做奇怪的梦。通过残存的通感,我片段地看到:巨大的水下城池,长着和小雨相似面孔的年长蠃鱼,以及...一口刻满符文的井。
凌晨时分,我被剧烈的情绪波动惊醒——小雨在极度恐慌中。赶到后院时,发现她蜷缩在水缸角落,鳞片全部竖起。
\"怎么了?\"我轻声问。
她颤抖着抓住我的手:\"我想起来了...我是被送出来的。\"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族人预感到危险...把我塞进界井...那时我才...\"
通过最后的通感闪光,我看到记忆中的画面:惊慌的水族,震荡的水流,年幼的小雨被推入发光的井口。然后是无尽的黑暗与孤独,直到被猎妖师捕获,再逃脱,最终流浪到云山...
\"所以你是...避难来的?\"我小心地问。
小雨摇头,虹彩瞳孔在月光下收缩:\"不止如此。我还带着...任务。\"她痛苦地皱眉,\"但具体是什么...想不起来了...\"
我轻抚她冰凉的背脊,直到她停止颤抖。通感在这时彻底消失了,我们变回两个独立的个体。这种分离突然让我感到莫名的空虚,就像失去了某种珍贵的连接。
天亮后,井水开始发生更明显的变化。水面无风自动,形成细小的漩涡;偶尔会有蓝光从井底射出,持续几秒又消失。更奇怪的是,招财猫开始对井表现出异常兴趣,整天蹲在井沿,对着井水\"喵呜\"叫唤。
\"它在和井对话,\"娇娇观察后得出结论,\"猫能感知界井活动。\"
张教授事件过去一周后,第一位因古井慕名而来的客人出现了。是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拄着雕有鱼纹的拐杖。
\"听说这里有活着的界井,\"她开门见山地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院方向,\"老婆子想看看。\"
娇娇警觉地挡在通往后院的路上:\"您老怎么知道界井的事?\"
老太太笑了,露出仅剩的三颗牙齿:\"味道。二十年前的味道。\"她突然用拐杖轻点地面,一串水珠竟从杖头鱼嘴中喷出,在空中凝成\"守井人\"三个字。
娇娇倒吸一口气:\"您是...林婆婆?\"
\"难得还有人记得老婆子。\"老太太的目光越过娇娇,落在我身上,\"小伙子,井里的蠃鱼还好吗?\"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老太太却自顾自地往后院走,脚步比看上去敏捷得多。我们只好跟上,芳芳已经紧张地摸出了防狼喷雾。
井边,小雨警惕地只露出眼睛。林婆婆却毫不见外地在井沿坐下,拐杖轻敲井壁。令人惊讶的是,井水立刻平静下来,底部的符文亮起柔和的光。
\"果然是老朋友的井,\"林婆婆喃喃道,转向小雨,\"孩子,你从东海来?\"
小雨迟疑地点头。林婆婆叹息:\"那场大撤离后,我以为再看不到东海蠃鱼了。\"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我们得知林婆婆是最后一代守井人之一。二十年前,猎妖师协会发动\"净水行动\",大规模捕杀水族。为保全族群,水族长老们决定暂时关闭大多数界井,撤回深海。
\"为什么现在回来?\"娇娇尖锐地问。
林婆婆看向小雨:\"这要问她。\"
小雨局促地搅动水面:\"我不记得全部...只记得有重要东西要送给人界的守井人。\"
林婆婆眼睛一亮:\"信物?\"
\"可能是...但我弄丢了...\"小雨的声音越来越小。
林婆婆却突然大笑:\"傻孩子,信物不就在你身上吗?\"她指向小雨耳后的鳞片,\"那圈虹彩,是长老印记。\"
我们都愣住了。小雨摸向自己的耳后,那里的鳞片确实与众不同——在阳光下会流转七彩光芒。
\"每口界井都有对应的钥匙,\"林婆婆解释道,\"蠃鱼长老的鳞片能激活特定界井。\"
她让我们都退后,示意小雨游到井中央。然后她用拐杖在空中画出一个复杂的符号,同时吟诵起音调古怪的咒语。井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完美的漩涡,而小雨耳后的鳞片发出夺目的光芒。
\"界井苏醒了,\"林婆婆庄严宣布,\"通道即将打开。\"
就在我们屏息等待时,井水突然恢复平静。小雨困惑地浮出水面:\"失败了?\"
林婆婆皱眉检查拐杖:\"不对...还缺什么。\"她思索片刻,突然问我,\"小伙子,你祖上可有人与水族有渊源?\"
我茫然摇头。林婆婆却抓住我的手腕,仔细查看那些已经愈合的烫伤——皮肤下仍残留着淡淡的蓝色网纹。
\"哈!\"她得意地笑了,\"果然流着守井人的血!\"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林婆婆解释说,我手臂上的纹路是守井人血脉的证明,这种特质通常隔代显现。难怪我能与小雨建立如此深的通感,也难怪当初会鬼使神差地收留她。
\"界井认血脉,\"林婆婆说,\"需要你们两个一起激活。\"
在她的指导下,我和小雨同时将手放在井沿特定位置。那种奇妙的通感又短暂地回来了——我感受到水流穿过她指缝的触感,她则感受到我掌心的温度。井水再次旋转,这次更加剧烈,最后形成一个发光的通道,直通井底。
\"成功了!\"林婆婆欢呼,\"临时通道能维持三天。\"
小雨望着幽深的通道,表情复杂:\"我可以...回家了。\"
这句话像块石头沉入我心底。为她高兴的同时,一种说不清的失落感蔓延开来。过去几周的点点滴滴突然浮现:她第一次尝到热食时的惊喜,蜕鳞时信任地抓住我的手,通感中分享的秘密...
林婆婆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小伙子,通道是双向的。\"
\"什么意思?\"
\"她可以回去,\"林婆婆眨眨眼,\"也可以再来。只要界井有人守着。\"
小雨看看通道,又看看我,新生的虹彩瞳孔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我们之间不再有通感,但我几乎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就像她也能读懂我的犹豫。
\"不急,\"林婆婆拄着拐杖站起来,\"三天时间够考虑了。\"
她离开前教了我几个简单的守井人手势,说可以用来稳定通道。娇娇送她到门口,两人低声交谈了很久。回来后,娇娇的眼神变得异常柔和。
\"原来如此,\"她自言自语,\"难怪那晚我能召唤...\"
\"召唤什么?\"芳芳好奇地问。
娇娇笑而不答,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小子,你祖上不简单啊。\"
那天晚上,农家乐出奇地安静。芳芳早早回房,娇娇在厨房研究新菜谱,而我坐在井边,看月光在水面碎成银屑。
小雨浮上来,与我并肩看着井水。\"你想回去吗?\"我终于问出这个盘旋已久的问题。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不知道。人界有沸水和猎妖师...但也有红烧肉,和...\"她瞥了我一眼,没说完。
\"你族人会担心吧?\"
\"嗯。但任务还没完成...\"她轻触耳后的鳞片,\"林婆婆说需要决定信物的去向。\"
我们陷入沉默,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小雨指着井水:\"看!\"
水面浮现出模糊的画面:一群蠃鱼在深海中游弋,似乎在搜寻什么。其中一个年长的女性蠃鱼突然转向\"镜头\",露出与小雨水滴极其相似的面容。
\"母亲...\"小雨轻声呼唤,画面随即消散。
这个发现让我们整夜未眠。通过反复试验,我们发现界井水面会不时显示小雨族群的状况,仿佛某种神奇的视频电话。看到族人安好,小雨明显放松了许多。
\"他们也在找通道,\"她分析道,\"但其他界井都关闭了。\"
\"如果你回去,\"我试探地问,\"会告诉他们这口井的事吗?\"
小雨认真思考的样子很可爱,眉头会微微皱起:\"按规矩...应该报告长老会。\"
这意味着更多水族可能来到人界。想到一群小雨这样的蠃鱼在农家乐游来游去,我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她歪着头问。
\"想象你带着亲戚们来吃娇娇的红烧肉。\"
小雨竟然也笑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他们会吓坏的...人类食物太烫了。\"
就这样,我们坐在井边聊到东方泛白,规划着各种可能性。留下还是回去,报告还是保密,继续做农家乐的服务员还是成为正式的守井人...每个选择都像树枝般分叉出无数可能。
但有一点越来越清晰:无论小雨最终决定什么,我们之间已经建立起某种超越种族的连接。就像那些融入我血液的鳞粉,虽然通感已经消失,却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院子时,小雨轻轻靠在我肩上——这是蜕鳞后她第一次主动接触人类而不感到不适。她的鳞片在晨光中泛着温暖的蓝,不再是初遇时那种冷冰冰的颜色。
\"三天,\"她轻声说,\"还来得及尝遍菜单上所有菜。\"
我笑了,知道她已经做出某种决定——至少是暂时的决定。而这个决定里,包含着对人界、对农家乐、或许还有对我的一丝眷恋。
娇娇从厨房窗户看到我们,故意大声清嗓子:\"两位,开张了!今天有特供的——水煮鱼!\"
小雨惊恐的表情让我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