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印好的那天,云山下了场太阳雨。
我蹲在仓库清点碗碟,听见喜羽在院子里跟婚庆公司吵架:\"什么叫'特殊需求另收费'?展个翅膀也算特效?\"她的声音像烧开的壶水,滋滋冒着热气。
\"你闺女把人家无人机烧了。\"凤九倚着门框啃黄瓜,\"就因为她未婚夫夸了句'飞得真稳'。\"
我憋着笑继续摆盘子。自从上个月订婚后,喜羽的情绪就跟过山车似的——昨天还抱着她妈哭\"舍不得离家\",今天一早又嚷嚷着要把西厢房改成\"婚房样板间\"。张医生倒是好脾气,每次来都带着眼药水,说是给未来岳父治\"见风流泪\"的老毛病。
\"爸!\"说曹操曹操到,喜羽旋风般冲进来,\"张家派车来接咱们去看场地!\"
我瞄了眼她今天的发色——火焰红掺了金粉,显然刚跟婚庆公司battle完。凤九顺手往女儿嘴里塞了截黄瓜:\"先降火。\"
车上,张医生递给我份流程表。好家伙,足足十二页!从\"5:30新娘焚香沐浴\"到\"23:00焰火表演\",密密麻麻全是字。我正看得眼晕,突然在第七页发现一行小字:\"凤凰族传统仪式(需消防报备)\"。
\"这是...\"
\"我妈要求的。\"喜羽抢答,\"说是不走完这三关,不算凤凰族认可的女婿。\"
张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出我幸灾乐祸的脸。小伙子还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当年我跟凤九\"拜天地\"时,可是被她的七大姑八大姨用真火烤了足足三分钟。
婚庆公司选的场地在城郊庄园。经理是个抹着发胶的小年轻,正指挥工人搭鲜花拱门。看见我们,他条件反射地往消防栓旁边挪了两步——上次喜羽在这儿试婚纱,一激动把更衣室帘子烧出个人形窟窿。
\"舞台加宽到八米。\"喜羽比划着,\"到时候我翅膀完全展开有...\"
\"六米七。\"张医生脱口而出,又在未婚妻瞪视下补充,\"职业习惯,对尺寸敏感。\"
凤九突然拽我袖子。顺着她目光看去,庄园角落站着三个穿古装的女人,阳光透过她们的发丝,竟在地上投出羽毛状的光斑。
\"族里来人了。\"凤九低声说,\"最右边那个是你连襟的姑表妹。\"
我头皮一麻。凤凰族的亲戚网比蜘蛛精的网还复杂,上次家族聚会,我被灌了七杯\"千年火灵芝\"泡的酒,醒来发现自己在树杈上孵了一窝不知谁的蛋。
三位凤凰女走过来,领头的打量着张医生:\"就这细皮嫩肉的想娶我们羽儿?\"她指尖突然窜出簇火苗,\"先过'辨真羽'!\"
考验来得比预期早。张医生被蒙上眼,面前摆着三根羽毛——喜羽的、凤九的和某位长老的。按规定,他得凭气味找出未婚妻的羽毛。
\"这不公平!\"我抗议,\"人类嗅觉哪有...\"
\"等等。\"张医生突然弯腰,鼻尖几乎贴到羽毛上,\"中间这根。\"
全场寂静。凤凰女首领的表情像生吞了只刺猬:\"你怎么...\"
\"角膜反射。\"张医生指着自己眼镜,\"左边那根在镜片里偏橙红,右边偏金,只有中间这根反射出喜羽眼睛的琥珀色。\"他顿了顿,\"而且...这根羽小枝分叉的角度特别像她笑起来时的眼尾纹。\"
喜羽\"嗷\"地扑过去抱住他,发梢火星四溅。婚庆经理绝望地把灭火器往我们这边推了推。
第二关\"饮火露\"安排在下午。张医生要喝下三杯凤凰特制的饮品,其中一杯是能灼穿铁板的岩浆级火露,剩下两杯是普通花茶。
\"要不算了?\"我悄悄问凤九,\"那孩子胃不好...\"
凤九还没回答,喜羽已经凑到未婚夫耳边嘀咕。只见张医生从包里掏出ph试纸、温度计和——见鬼了还有台便携显微镜!
\"作弊!\"凤凰女们炸锅了。
\"族规只说'饮下',又没说不能检测!\"喜羽叉腰挡在张医生前面,翅膀轮廓若隐若现。
眼看要吵起来,凤九突然弹指点燃三杯液体。神奇的是,其中一杯的火焰是温和的蓝色。
\"喝这杯。\"她对张医生说,\"火露遇真爱会变色,老祖宗定的规矩。\"
年轻人毫不犹豫地灌下蓝火液体,喉结滚动时脖颈泛起金光——是喜羽偷偷在他领口别了片护心羽。凤凰女们交换眼神,终于微微点头。
最后一关\"踏焰桥\"在日落时分。工人们在泳池上搭了条三米长的火道,两端各摆着块青石板。张医生需要从这头走到那头,脚底板但凡有个水泡都算失败。
\"这也太...\"我撸袖子要抗议,被凤九按住。
\"看着。\"她朝场中努嘴。
张医生正蹲在火道边观察,突然眼睛一亮。他请工人往泳池注水,直到水面离火道仅剩十厘米。接着,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助跑几步,踩着水面\"飘\"了过去!
\"水面张力!\"喜羽欢呼,\"他计算了步频和...\"
凤凰女首领终于绷不住笑了:\"算你过关!\"她弹指点燃张医生发梢,\"小崽子比当年他爹机灵。\"敢情是记着二十多年前我硬走火道,结果在床上趴了半个月的仇。
婚礼前夜,我在阁楼翻出本泛黄的日记。第一页写着\"1999年7月12日,大雨,捡到只落汤鸡...\"——那是我和凤九相遇的记录。指尖抚过歪歪扭扭的字迹,突然有片金羽从页间飘落。
楼下传来喜羽的笑声。我下楼时,看见她正和张医生在院里试放烟火。姑娘穿着睡衣,赤脚踩在露水上,指尖跃动的火苗与天上烟花交相辉映。张医生举着手机录像,镜头却始终对着她的侧脸。
\"爸!\"喜羽发现我,跑来拽我胳膊,\"明天你可得穿那套新西装!\"
我应着,悄悄把日记本塞进她嫁妆箱。月光下,封面那行\"云山农家乐筹建日记\"的墨迹已经淡了,但夹在里面的羽毛依然熠熠生辉。
正日子是个艳阳天。仪式开始前,化妆师哭着从更衣室跑出来——喜羽情绪太激动,试了三套婚纱全烧了边。最后凤九翻出件压箱底的嫁衣,据说是用凤凰褪羽织的,火烧不坏。
\"妈...\"喜羽摸着嫁衣上细密的金线,\"这是你...\"
\"当年我穿着它,被你爸用拖拉机接走的。\"凤九替女儿绾发,\"现在轮到你穿着它,被眼科医生用宝马接走。\"
我在门外听得鼻子发酸,突然裤脚被扯了扯。大黄不知何时现了原形,油光水滑的虎纹皮毛上系着大红蝴蝶结,嘴里还叼着个戒指盒——按彩排安排,它要当\"证婚兽\"。
音乐响起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喜羽挽着我走向花廊,嫁衣在阳光下流转着千百种金红色泽。她没戴头纱,发间那支凤钗是外婆传下来的,钗尾的火焰珠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张医生站在礼台另一端,白西装口袋里别着支温度计——别问,问就是\"随时监测新娘体温\"。当喜羽展开完全形态的翅膀时,那对六米多长的火翼让全场宾客集体倒吸冷气。
\"请新人交换信物。\"
大黄威风凛凛地走上台,结果被喜羽翅膀的热浪烤得直吐舌头。戒指很特别——男戒镶着凤九的尾羽,女戒嵌着张家祖传听诊器的膜片。两人戴戒指时,喜羽突然小声说:\"爸,你鼻涕泡出来了。\"
我抹脸时,听见司仪喊:\"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张医生刚凑近,喜羽的翅膀就\"呼\"地完全张开,火焰蹿得比礼花还高。宾客们尖叫着后撤,只有凤九稳坐如山,顺手用真火结界护住了蛋糕。
晚宴上,我看着女儿女婿挨桌敬酒。喜羽的嫁衣下摆已经烧短了三寸,张医生的眼镜片上全是她的指印。当他们走到凤凰族那桌时,那位严厉的姑表妹突然起身,往两人交握的手上倒了杯酒。
\"心焰酒。\"凤九在我耳边解释,\"喝了它,生死同命。\"
酒液在杯中呈现奇异的双色漩涡。喜羽毫不犹豫地仰头饮尽,张医生紧随其后。刹那间,新娘的翅膀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而新郎的眼眸深处,竟也跃动起两簇小小的金焰。
烟花在夜空绽放时,我偷偷溜回农家乐。月光下的院落安静如初,只有大黄趴在门槛上打盹,蝴蝶结歪到了一边。厨房窗台上,喜羽小时候种的凤尾竹又抽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