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峰消失后的第七天,我终于拆掉了肩膀上的绷带。
镜子里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四个淡淡的疤痕。我轻轻按压伤处,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有种奇怪的麻痒感,像是皮肤下有蚂蚁在爬。
\"欢喜哥,吃饭了!\"芳芳在楼下喊道。
我应了一声,顺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刚握住杯柄,瓷杯就\"咔嚓\"一声碎了,水洒了一地。
\"又来了...\"我叹了口气。这是这周第三次捏碎杯子了。自从那晚体内涌出那股奇异力量后,我就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
下楼时,我刻意放轻脚步。现在我的听觉敏锐得吓人,能听到娇娇姐在厨房翻炒的声音,芳芳摆碗筷的轻响,甚至院子外旺福和招财互相舔毛的动静。这些声音像潮水一样涌进耳朵,常常让我头痛欲裂。
\"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娇娇姐端着一大碗肉从厨房出来,看到我站在楼梯口发呆,皱眉道,\"欢喜,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就是没睡好。\"我勉强笑笑,小心翼翼地坐到餐桌前。
芳芳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饭:\"农家乐明天就重新开业了,王婶介绍来几个城里的旅行团。\"
\"嗯,你们安排就好。\"我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却尝不出什么味道。另一个变化是我的味觉——现在只有特别浓烈的味道才能刺激我的味蕾。
娇娇姐和芳芳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自从那晚的事后,我们默契地没有对外人提起真相,只说是有野兽袭击。娇娇姐似乎选择性地遗忘了最恐怖的部分,而芳芳...芳芳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吃完饭,我借口检查院子溜了出去。夜风拂过面颊,带着初夏特有的草木清香。我深深吸气,竟能分辨出每一种气味——金银花的甜腻,泥土的潮湿,远处山林的松香...
手腕上的狐毛突然微微发热。我心头一跳,这感觉太熟悉了。
\"胡丽?\"我轻声呼唤,环顾四周。
一阵桂花香飘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我循着香气走到后院的老梨树下,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胡丽!\"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她转过身,月光下的脸庞比记忆中更加清晰生动。不是虚影,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胡丽。
\"你回来了!\"我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想伸手碰她又怕这只是另一个幻影。
胡丽微微一笑,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格外明显:\"我答应过会回来的,不是吗?\"
这次我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的身体温暖而真实,发丝间的桂花香让我鼻子发酸。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闷声说,抱得更紧了些。
胡丽轻轻推开我,伸手抚上我肩膀的伤疤:\"疼吗?\"
\"早不疼了。\"我摇摇头,\"倒是你...杜青峰说天庭什么的...\"
胡丽的笑容僵了一瞬:\"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拉起我的手,指尖冰凉却让我浑身发热。我们悄悄溜出院子,沿着小路往后山走去。夜晚的山路本该难以辨认,但现在我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能看清十米外树叶上的露珠。
\"你的妖力在觉醒。\"胡丽头也不回地说,仿佛读到了我的想法,\"半妖血脉就是这样,一旦被激活,五感会先于力量变得敏锐。\"
\"半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问,\"杜青峰说我只有四分之一妖血?\"
胡丽在一处平坦的岩石前停下,示意我坐下。月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银边。她看起来比人间任何女子都要美,却又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事得从你爷爷说起。\"胡丽的声音轻柔,\"七十年前,我初到云山时受了伤,是你爷爷救了我。\"
\"我爷爷?\"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他从没提过这些。\"
\"他答应过保密。\"胡丽眼中闪过怀念,\"林老爷子是个善良的人,明知我不是人类,还是悉心照料。我伤好后,送了他一根狐毛作为信物,承诺会报答他们林家。\"
我下意识摸向手腕上的狐毛:\"所以这是...\"
\"你父亲二十岁时进山迷路,也是我引他出来的。\"胡丽继续说,\"后来他结婚生子,这根狐毛就传给了你。\"
我消化着这些信息:\"那我的妖血...\"
\"来自你奶奶。\"胡丽的话让我差点跳起来,\"她不是普通人类,是山里的狸猫精与人结合所生。所以你确实只有四分之一的妖血,本不该这么早觉醒的。\"
我张大嘴巴,想起小时候奶奶总能在天黑前找到在山里疯玩的我,想起她那双在暗处会微微发亮的眼睛...
\"杜青峰的族人百年前专捕半妖炼药,被天庭下令剿灭。\"胡丽的表情变冷,\"他侥幸逃脱,却不知悔改,一直追杀那些幸存的半妖和庇护者。\"
\"所以他恨你...因为...\"
\"因为我保护过不少半妖。\"胡丽点头,\"包括你奶奶一家。\"
夜风吹过,带起胡丽的长发。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她拢到耳后,指尖碰到她冰凉的耳垂,两人都是一愣。
\"那...我现在这样怎么办?\"我赶紧收回手,转移话题,\"总是控制不住力气,听觉嗅觉太灵敏...\"
\"我可以教你控制。\"胡丽微笑,\"就像当年教你做菜一样。\"
\"你会留下来?\"我心跳加速。
\"暂时会。\"胡丽望向远处的山峰,\"天庭确实在追查私自下凡的妖族,我得小心些。\"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抓住她的手:\"胡丽,不管什么天庭地府,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了。\"
胡丽怔怔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月光下,她的唇瓣像沾了露水的花瓣,微微颤抖。
就在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时,胡丽突然抽回手,站起身:\"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明天开始,我教你控制妖力。\"
我有些失落,但也知道急不得。跟着胡丽下山时,我发现自己能轻松跟上她的步伐,不再像以前那样气喘吁吁。
回到农家乐,胡丽坚持睡在仓库:\"我现在是'回来工作的胡厨师',记得吗?\"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不管前路多难,至少现在她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农家乐重新开张。游客们听说\"狐仙厨师\"回来了,预订电话差点打爆。娇娇姐乐得合不拢嘴,芳芳则对突然出现的胡丽投以探究的目光。
\"胡姐,你这半年去哪了?\"午饭间隙,芳芳一边剥蒜一边问。
胡丽正在切肉,刀工依然那么赏心悦目:\"回老家了,家里有些事。\"
\"是吗?\"芳芳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你知道欢喜哥最近力气变得特别大吗?\"
胡丽的刀顿了一下:\"哦?有吗?\"
\"还有他的听力和嗅觉...\"芳芳继续道,\"前天张婶在村口说她家母鸡下蛋了,欢喜哥在院子里就听见了。\"
我额头冒汗,赶紧打岔:\"芳芳,去前厅看看客人还需要什么。\"
芳芳撇撇嘴走了,胡丽这才压低声音对我说:\"你得学会控制,别太明显。\"
\"我尽量。\"我苦恼地看着手中的勺子,又捏弯了一个。
胡丽叹了口气:\"今晚开始特训。\"
接下来的日子像做梦一样。白天,我和胡丽在厨房忙碌,她教我如何用最少的妖力增强腕力却不留痕迹;晚上,我们偷偷去后山,她教我如何收敛气息,控制感官。
\"想象你是一棵树。\"胡丽的手搭在我肩上,引导我的妖力流转,\"根扎在土里,枝叶随风轻摇...\"
我闭眼感受体内那股暖流,尝试着将它引导至丹田。胡丽的手很凉,却让我浑身发热。每当她靠近指点,发丝扫过我脸颊时,我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三周后的一个深夜,我终于成功将妖力完全收敛。胡丽站在十步开外,闭眼感应了一会儿,惊喜地睁开眼:\"感觉不到了!就算天庭巡察使来了,不特意检查也发现不了。\"
\"真的?\"我兴奋地跳起来,不小心用力过猛,直接跃上了三米高的树枝。
胡丽忍俊不禁:\"力量控制还需要练习。\"
我尴尬地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时却轻盈得像片羽毛。胡丽伸手扶我,我趁机握住她的手不放。
\"胡丽,我...\"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胡丽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眼神闪烁:\"欢喜,人妖殊途...\"
\"可我本来就不是纯粹的人类。\"我握紧她的手,\"而且我不在乎这些。\"
胡丽深深看着我,月光在她眼中流转:\"我在乎。妖的寿命很长,而半妖...\"
\"我会陪你多久是多久。\"我打断她,\"难道就因为这个,我们连试都不能试吗?\"
胡丽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叹一声:\"等你完全掌握妖力再说,好吗?\"
这不算拒绝,我欣喜若狂,一把抱起她转了个圈。胡丽惊呼一声,随即笑出声来,那笑声像山涧清泉,叮叮咚咚流进我心里。
就在这温馨时刻,胡丽突然神色一变,猛地从我怀中挣脱:\"有人来了!\"
我立刻收敛气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山路上,一个穿着古怪长袍的中年男子正缓步走来。他面容严肃,手持一柄拂尘,每走一步都像丈量过般精准。
\"天庭巡察使...\"胡丽脸色煞白,\"怎么会来这里?\"
我的心沉到谷底:\"怎么办?\"
\"自然应对。\"胡丽迅速恢复镇定,低声说,\"他现在应该感觉不到我的妖气,但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显露妖力!\"
巡察使已经走到近前,锐利的目光在我和胡丽身上扫过:\"二位深夜在此,所为何事?\"
\"我们...出来散步。\"我努力让声音不发抖,\"农家乐太闷了。\"
巡察使眯起眼,视线落在我手腕的狐毛上:\"这饰物倒是别致。\"
胡丽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我送他的定情信物。这位先生是...?\"
\"云游道士,路过此地。\"巡察使的拂尘轻轻摆动,\"听闻这山中有狐仙出没,特来查看。\"
\"狐仙?\"我强作镇定,\"那都是游客瞎传的,我们开农家乐的乐见其成而已。\"
巡察使不置可否,突然抽动鼻子:\"奇怪,刚才明明感觉到一丝妖气...\"
我的心跳如鼓,生怕他能听到。胡丽却突然靠在我肩上,娇声道:\"欢喜,我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巡察使审视着我们,终于侧身让路:\"夜色已深,二位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谢谢道长关心。\"我搂紧胡丽,故作镇定地从他身边走过。
直到走出很远,我还能感觉到巡察使的目光如芒在背。胡丽的手冰凉,微微发抖。
\"他...发现了吗?\"一到安全距离,我就低声问。
胡丽摇摇头:\"暂时没有,但他不会轻易离开。天庭巡察使一旦起疑...\"
她没说完,但我明白意思。我们手拉手快步下山,头顶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山风渐起,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