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字一号、二号房自然是最精致的雅间,更为难得的是,两间屋子是用绘有《簪花仕女图》的屏风隔开。若是同行客人众多,撤了屏风便是一间超大的雅室。
“三郎,干嘛要把隔壁雅间给那几个党项人?还说认识祖父,太无礼了。”王未兀自喷愤不已。
王棣“呃”了声:“什么?”
从踏进“寒烟阁”开始,他便惊愕不已。眼前的景象让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这,真的是青楼?这是“蝶衔红蕊蜂衔粉,共助青楼一日忙”的青楼?这是“缠头百万醉青楼”的青楼?难道不应是“红灯高悬,热闹异常,寻着女子或软糯或清脆的吟笑声,眼前豁然一亮,楼上楼下香艳妩媚,男来女往搂搂抱抱,看那红粉绿绢,慢歌艳舞,燕瘦环肥,短襟长裙,一缕缕幽香伴着糜音散播开去”的烟花之地吗?
看这内里建筑布置,又有哪一点像是风月场所了?
从大门进去,迎面便是一扇影壁;沿着影壁右转而入,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乔木掩映,一串串灯笼参差悬挂,朦胧绰约;穿过碎石小径,举目望去,假山怪石嶙峋古色,雕栏精木铺设的曲折廊桥架在清池上,水面上灯光粼粼,水波不兴;沿着假山旁前行数十步,穿过一扇拱门,便可看见一幢三层阁楼,占地约三亩,雕梁画栋,极是精致典雅,歌乐阵阵,隐隐传将开来。
山水松竹,移步换景,这是典型的园林建筑啊,丝毫不显贵气,与富丽堂皇不挨边,但清雅秀丽,着实是可调素琴阅金经的修身养性好去处。
这般颠覆性的认知让王棣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直到王未嘟哝着发牢骚,他才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叔祖的情况有些复杂,这当口少给他添惹麻烦吧。”
几个人瞬即恍然,默默点头。
王安礼调知扬州,虽然看似是朝延正常的轮转官员,但接任江宁知府的熊本与王安礼的问政手法大相径庭,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这便很耐人寻味了,换一个执政方针截然相反的继任者,难道是上头不满王安礼?
总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会引发诸多解读。
隔墙有耳,大家伙明白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当下略过不提。
他们此时所处的三层建筑便是“寒烟阁”的核心所在了。
整幢建筑四周悬挂了数十盏大灯灯笼,亮如白昼。从八开折叠门步入,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座约有一百平方大小的圆形舞台,正有数名乐师拨弹着乐器,一名舞伎踩着节奏旋转舞动,身姿曼妙。
四面都有楼梯通向二、三楼雅间,推开雅间的窗子,楼下大厅的情形一览无余。
而大厅则是用屏风隔了百多个座,互不干涉,这时果然已经是座无虚席。客人虽多,但并不喧闹,丝毫瞧不出青楼该有的鱼龙混杂。
王棣等人所在的雅间布置的如文人书房,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样样不缺,格调高雅,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
他们刚刚落座,便有人推门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清丽小婢端着茶具,后面跟着一个小厮,双手提着食盒。
二人行罢礼后,小婢开始烧水泡茶,小厮则打开食盒,将里面尚冒着热气的吃食一样样摆上几桌。这些小吃造型美观,众人都晓得这便是选料考究、风味独特的“秦淮八绝”。
什么魁光阁的五香茶叶蛋、五香豆、雨花茶啊,永和园的开洋干丝、蟹壳黄烧饼啊,奇芳阁的麻油干丝、鸭油酥烧饼啊,莲湖甜食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五色糕团,等等,香气四溢,满满的摆了一桌。
王桐见小厮提着空食盒转身要走,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吃食需多少钱?”
这也正是王棣等人想问的。
来之前,众人倒是了解了到此等烟花场所的消费。进门会先上一杯点花茶,这杯茶价格是几千文。之后,上楼落座会上一壶酒,这壶酒叫支酒,又要给老鸨子几贯钱。然后开始摆上酒席叫来姑娘喝花酒,做点该做的事情。加上给龟公、跑腿、丫鬟等各种打赏。这一趟下来少不了几十两银子。
当然,他们是来看热闹的,顶多也只会喝上一壶黄酒,想来耗费不了几个钱,倒是可以承受。
但这会儿又是泡茶又是酒水,还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秦淮有名的小吃,这……没个百八十两银子怕是不成的了。
倒也不至于囊中羞涩,只是,太铺张浪费了吧。
那小厮倒也机灵,回答道:“这些都是聂大家吩咐小的送来的,几位尊客不用会账。”
众人面面相觑,王棣摆摆手示意小厮自去,心想:这聂胜琼可真舍得下本钱啊,青楼大家赚钱也忒容易了些,一出手抵寻常人家十年开销了。
宋朝,银子购买力极强。
据史料载,宋初元丰元年,全国白银总产量为二十一万五千两,之后年产也就在二十多万两左右,当时北宋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达到数千万贯,换算成白银则高达千万两甚至上亿两,整个宋朝生产总值更是翻倍,这点白银根本不够用,也影响不了市场。
由于白银存量少,导致银价不断上涨,一般为两千文或以上的铜钱换一两白银。那么,按照《宋史食货志》里提及“熙、丰以前,米石不过六七百”以及《宋史职官志》载“每斗(米)折钱三十文”。通过换算,一两银子换成人民币约九百至一千八百元左右。
聂胜琼为王棣买的这些单,保守估计也得一百两,换成人民币当在一百五十万左右。
这只能说明大宋朝的富庶程度以及物价之高,换作后世,一个普通家庭十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总该有所表示吧。聂胜琼不论基于何居心,至少诚意是足够的。
令王棣纳闷的是,聂胜琼怎么就认定了自己会作词?
他不知道的是,他穿越至此,固然是低调之极,平素也尽量多听多看少说话,但从一开初跟随王安石身边,老相公目光如矩,怎会瞧不出他的“早慧”来?而后又有苏轼考校、提携,更是坐实了“半山小神童”之名。之后的数年,他借为王安石守墓之由“隐居”玩珠峰,便是不欲锋芒太露。虽然有王安石荫庇,王安礼也还在高位,但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样红的道理还是晓得的,低调才是王道。他却是忘了,自己这些年“不问世事、潜心求学”,做的最多的便是读书、写字,问题就出在“写字”上。
这些年,王安礼一直在默默的关注着王棣,对这个后辈在玩珠峰的日常了然于胸。王棣平日里读过哪些书、写过哪些字,在王安礼那里不是秘密。虽然王棣有焚烧字稿的习惯,但总有疏忽遗忘的时候。看着稿纸上那笔好字,王安礼自是老怀甚慰,但那稿纸上写的句子,明明每一句都是佳句,却前文不搭后语,不知是整篇摘录还是偶得?王安礼自认读书开万卷,却是不知这些佳句出于何处,百般费解之下便伺机询问友人。友人亦是不知,一番盘问之下得知是王家三郎练字所写,再联想“半山小神童”之名,便认定了是王棣所作,还再三恳王安礼敦促王棣拿出全篇。王安礼谨遵三兄要王棣“韬光养晦”之嘱,自然是敷衍了事。但王棣能诗善词、精于制文一事却是在小圈子里传扬开来,七传八转,聂胜琼也晓得此事,王棣本人犹未自知也。
到得此时,他虽然有心帮聂胜琼一帮,但一定不会轻易出手,走着瞧吧。
今日是花魁盛会首个比赛日,将决出前三十二强。
其实,参加“评花榜”大会的各家歌坊、青楼的灯船画舫前几日便陆陆续续的到了秦淮河,每天午后开始接待客人。这也可以算是笨鸟先飞,尤其是外地的参赛者,虽然有支持者来金陵城捧场助威,但客场作战已是先输了地利,抢先露面,纵然做了亏本生意,但能积攒人脉,不至于在人和这方面也相去甚远。
通过前几天的预热后,总共五十余家参赛者于十三日齐聚“寒烟阁”,自午后开始轮流登台表演。
王棣等晚膳后方进入会场,是特殊个例。
“寒烟阁”内大概能接待五百名宾客,自巳时许便陆续有客人到来,到午后几乎座无虚席。之后有因拥捧的姑娘表现不佳必定被淘汰而离开的,但又有更多“补位者”。到得晚间,“寒烟阁”便闭门谢客了。当然,如王棣这等佳宾除外。
晚间的表演当然比下午更精彩,聂胜琼、贺丽丽、王萍萍等热门人选悉数安排在这个时间段登台。
王棣等戌时赶到,还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小婢刚布好茶,楼下一司仪模样的人便登上舞台,说了几句讨好的欢迎致词,便高声宣布晚间的赛事开始,第一个上场的是xx楼子的xx姑娘。
王棣等在三楼听得很是清晰,却是不了解这位参赛者,便喝着茶、尝着小吃,安安静静地当个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