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山风卷着新茶香气,将铜铃声送进青瓦白墙。陆九渊的七香茶担刚在老槐树下歇稳,便见竹篱笆后转出个拄拐老妪,鬓角插着朵蔫桃花,衣襟上沾着可疑的铜绿——那是铜钱氧化的味道,却混着几缕若有若无的狐臊。
“小哥给算卦!”老妪颤巍巍捧出三枚乾隆通宝,“求问财运,求问姻缘……”话到后半截突然含糊,浑浊眼珠却死死盯着茶担里的青瓷碗。陆九渊手摇铜铃,《凤求凰》音浪扫过她袖口,暗藏的狐毛在暮色中泛出银光。
“财运姻缘,且看茶汤。”他指尖一挑,滚水冲开陈年普洱,茶雾在碗中凝成金蟾吐雾之象——正是三信卦“所求皆通泰”的吉兆。老妪刚要伸手接茶,陆九渊突然嗅见她领口翻出的狐尾尖,茶渣竟在碗底聚成“金蟾吞月”的凶相。
“阿婆这财,怕是要吞了心魄呢。”他突然压低声音,茶碗往石桌上一磕,姜盐茶的辛辣气炸开,老妪惨叫着跌倒,灰扑扑的外衣下露出雪白狐毛,三尾蓬松如帚,正疯狂吸食着村民们供奉的铜钱精气。
月上梢头时,破庙的蛛网在夜风里晃成银帘。陆九渊掀开褪色的“招财进宝”幡,只见三十枚铜钱悬浮空中,每一枚都映着狐妖幻出的美少年面容,正对着十几个昏迷的村民笑:“攒够千两白银,便能娶得山那边的花妖娘子……”
“好个‘所求皆通泰’!”陆九渊反手甩出姜盐茶,茶雾化作金蟾扑向铜钱,却在触碰到妖法时碎成流萤。他忽然想起茶篓底的《南风卦辞》,指尖在青铜茶盘上画出双蝶纹,新采的野山茶突然爆发出清香,茶渣竟在盘上聚成“双蝶护花”之象。
“财如茶汤,过浓则苦。”他踏碎妖阵,看着现形的三尾白狐缩在供桌下发抖,忽然笑了,“你闻闻这茶香——山那边的野山茶,清明前的嫩芽能卖十文钱一两,比吸人精气干净多了。”
狐妖抬头,眼中倒映着茶盘上翩跹的蝶影:“可、可我想娶娘子……”
“那就先学会做个人。”陆九渊抛给他件粗布衫,“明日随我进山采茶,赚够聘礼,我教你唱《凤求凰》讨娘子欢心。”狐妖狂喜,就地一滚化作眉清目秀的少年,只是耳尖还剩两簇白绒——正是三尾狐未褪的仙骨。
忽听得墙外艾草香扑鼻,苏明月的药篓“哐当”砸在破庙门槛上:“好你个登徒子!半夜逗狐狸不说,还把情诗写在茶包上骗人!”她举着半片 torn 的宣纸,上面“山有木兮木有枝,阿妹采芹我采诗”的小楷还沾着茶渍。
陆九渊摸着鼻尖装傻:“阿妹误会了,这是给狐小弟的识字课本……”话未说完,苏明月已经甩来一篓新鲜艾草,却趁他躲闪时,眼疾手快顺走了茶担里的茉莉银针茶包——那里头还藏着他没写完的第二句:“河有鱼兮鱼有尾,我有阿妹在心头。”
破庙外,松涛与铜铃合奏。少年狐妖望着陆九渊追着苏明月跑远的背影,忽然嗅见石桌上残留的茶香——那是混着艾草味的人间烟火气,比任何精气都要温暖。他摸了摸耳尖的白绒,忽然觉得,或许做个卖茶的小货郎,也能攒够娶娘子的真心。
是夜,陆九渊坐在茶担旁补写情诗,月光透过庙顶破洞,在他领口的山茶花上镀了层银边。茶篓里的野山茶突然轻轻颤动,仿佛在呼应千里之外,某朵刚绽放的、属于花妖的笑靥。而远处山路上,苏明月摸着怀里的茶包,听着追兵渐远的脚步声,忽然发现纸角还画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那是她小时候绣在帕子上的图案,从未对人说过。
铜铃又响了,这次混着狐妖变的少年货郎的笑声:“陆哥!山那边的桃花开了,该去采‘桃花醉’了!”陆九渊站起身,看见破庙的蛛网上,不知何时结出了双蝶形状的露珠——那是三信卦的吉兆,也是红尘劫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