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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36《灯影照归途》

永乐年间的应天府城像一匣撒了金粉的胭脂盒,秦淮河的水漫过青石板时,总带着些六朝金粉的残香。朱雀桥边的老槐树又添了新枝,树下茶汤摊的周老汉常说,这树底下埋着前朝读书人的墨锭,每逢月半便会泛出字香。

成化六年的惊蛰,城南豆腐巷的青瓦上落着细雪。十八岁的林秀娘蹲在井台边绞洗豆包布,手指冻得通红,却还盯着井水里晃动的纸灯影子出神。那是三天前她和巷口说书人陈阿九放的河灯,白纸糊的莲花盏,灯芯浸过松脂,在秦淮河上漂出半里地才灭。

“秀娘!”阿九的喊声惊飞了槐树上的寒鸦,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袖口还沾着昨夜说书时撒的金粉,“县学的李廪生托人带话,说你爹的欠税文书……”话到一半突然顿住,见秀娘指尖捏着片浸透墨色的纸,正是他写在河灯底的那句“愿与卿共剪西窗烛”。

豆腐巷的人都知道,秀娘她爹林老实去年秋天摔断了腿,豆腐担子歇了三个月,欠了官仓三石五斗的税粮。县太爷的催粮牌贴到门板上时,秀娘正在灶间磨豆子,豆浆扑出锅沿,在土墙上烫出一道白痕。

“阿九哥,你说这纸灯真能通阴司么?”秀娘把纸片贴在胸口,井水里的灯影忽然晃了晃,像是有人在水下吹气。她记得隔壁王婆子说过,死人的魂灵会附在水上的灯影里,若灯不灭,魂便不散。

陈阿九没答话,低头用鞋尖碾了碾地上的残雪。他从十二岁开始在夫子庙的说书场帮工,见过太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三石税粮发愁。秀娘爹的药钱还是他典了祖传的砚台凑的,那方紫端砚上刻着“墨韵传家”,是他爷爷当年给私塾先生抄书时得来的。

清明前一日,秀娘挎着竹篮去报恩寺上香。篮底垫着新蒸的豆包,雪白的面皮上印着胭脂红点,是她天不亮就起来蒸的。路过钞库街时,忽见街角围了堆人,中间躺着个穿月白衫的书生,胸前衣襟染着墨汁,像是被人推下了水刚捞上来。

“这位公子可是中了邪?”秀娘蹲下身,用帕子擦书生额角的水痕。书生睫毛忽的颤动,睁开眼时竟有墨色从眼角渗出,在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细痕,像极了宣纸上洇开的墨线。

“姑娘……”书生抓住秀娘的手腕,指尖凉得像浸了井水,“在下姓陆,名文渊,本是应天府学的生员,三日前在贡院应试时,忽见砚中墨汁自聚成字,写着‘灯影照归途’五字……”话未说完,街角突然传来铜锣声,收税的差役扛着水火棍过来,人群立刻散了大半。

秀娘慌忙扶起陆文渊,却见他腰间挂着半块碎玉,刻着个“墨”字。刚走到巷口,就撞见里正带着两个差役往她家去,竹篮里的豆包颠得滚了出来,沾了满地灰。

“林秀娘,你爹欠的税粮拖了半年,今日再拿不出,便去府衙当差抵债!”差役的水火棍敲在青石板上,惊得墙根的野猫蹿上屋檐。秀娘攥紧陆文渊的衣袖,忽然想起他刚才说的“灯影照归途”,与阿九写在河灯上的字竟一模一样。

陆文渊盯着差役腰间的铁牌,忽然伸手在地上画了个圈,墨色从指尖渗出,在地面聚成盏莲花灯的形状。差役刚要发作,忽见那灯影动了动,竟慢慢飘向巷口的老槐树,树影里隐约有个穿皂衣的人影招手。

“是……是催魂灯!”里正脸色发白,拽着差役就跑。秀娘回头看陆文渊,却见他嘴角渗出血丝,那块刻着“墨”字的碎玉已经裂开细纹。

谷雨那天,秦淮河上漂满了祭祖的河灯。秀娘蹲在渡口,看阿九往水里放第二十七盏灯,白纸灯笼上用朱砂画着往生咒。自从陆文渊那日在巷口画了灯影,便再没出现过,只留了半块碎玉在她枕边,夜里常发出微光。

“阿九哥,你说陆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秀娘摸着碎玉上的裂痕,想起他临走前说的“墨魂归位”,总觉得这话里藏着玄机。阿九往水里撒了把纸钱,火光映得他眼睛发红:“管他是什么,只要能帮你爹躲了税粮,便是好的。”

话音未落,河面突然翻起漩涡,一盏蓝莹莹的灯从水底冒上来,灯面上竟画着秀娘的生辰八字。阿九脸色大变,要抢那灯,却被旋涡卷得差点掉下水。秀娘眼尖,看见灯底刻着行小字——“万历年间墨魂债”。

“是阴司的追魂灯!”岸边卖茶汤的周老汉惊呼,“当年张墨仙欠了阴司笔墨债,连累子孙三代都要拿魂魄抵债,难道这姑娘……”话没说完,旋涡中突然伸出只青紫色的手,抓住秀娘的脚踝就往下拽。

阿九想都没想就跳了水,冰凉的河水灌进嘴里,却看见河底有座破旧的书斋,匾额上“墨韵斋”三个字已经褪色。秀娘被按在石案上,旁边站着个穿古服的老学究,手里握着支断笔,笔尖滴着黑血。

“五百年前,吾徒张墨仙用生魂换得妙笔生花,却未还清阴司墨债。”老学究声音像磨墨般沙沙作响,“如今他的墨魂附在你们身上,这河灯便是债契。”说着指向石案上的竹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无数名字,第一个便是“林秀娘”,旁边注着“万历二十三年借墨魂,今成化六年,欠息三百载”。

阿九忽然想起自家砚台上的“墨韵传家”,难道祖上就是那个张墨仙?他摸向怀里的半块碎玉,正是陆文渊留下的,此刻在水里竟发出强光,照亮了竹简最底下的一行小字——“唯有灯影照归途,剪断墨债始得安”。

秀娘在昏迷中听见有人说话,像是阿九,又像是陆文渊。等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墨韵斋的石床上,四周摆满了残旧的灯盏,每盏灯上都贴着写满字的黄纸。陆文渊站在灯前,衣摆上沾满墨渍,正用剪子剪下灯芯上的结。

“你醒了。”他转身时,秀娘看见他眼底布满红丝,“五百年前,我师父张墨仙为求功名,与阴司做了交易,用生魂换得笔下生花,却不知每写一篇锦绣文章,便要损耗一缕魂光。我作为他的墨魂,被封在砚台里,直到遇见你和阿九……”

原来,陈阿九是张墨仙的后人,体内流着墨魂血,而秀娘则是五百年前被墨魂附身的女子转世。每到灯节,墨魂便会借河灯显形,寻找宿主偿还债契。陆文渊其实是墨韵斋的守灯人,一直在寻找剪断墨债的方法。

“剪断灯芯,便能剪断魂契?”秀娘看着陆文渊手中的银剪,忽然想起阿九说过,他们放的河灯从来都是双数,第二十七盏灯,正是她和阿九的本命灯。

这时,阿九抱着盏莲花灯进来,灯面上用金粉写着两人的名字。“当年爷爷临终前说,墨韵斋的灯芯要用有情人的血来剪,这样才能剪断轮回的债。”他伸手握住秀娘的手,指尖被银剪刺破,血珠滴在灯芯上,竟发出凤鸣般的清响。

陆文渊将银剪递给秀娘,轻声说:“剪灯芯时,要想着最想留住的人。”秀娘看着阿九眼底的倒影,想起他每天清晨帮她磨豆子的模样,想起他说书时眼里的光,忽然明白,这五百年的债,原是为了让他们在轮回中相遇。

银剪落下的瞬间,所有灯盏同时亮起,墨韵斋的墙壁上浮现出无数画面——明朝的科举考场、清朝的书院、民国的学堂,每个画面里都有她和阿九的影子,有时他是书生,她是卖茶女;有时她是先生,他是书童。原来,他们早已在无数个轮回里相遇,又因墨债分离。

当秀娘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豆腐巷的床上,窗外飘着细雨,阿九正坐在床边熬药,袖口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金粉。

“醒了?”他笑着递过温好的豆汁,“陆公子说,墨债已经剪断,往后咱们不用再放河灯了。”秀娘摸着床头的半块碎玉,发现裂痕已经愈合,上面的“墨”字闪着微光。

后来,他们在朱雀桥边开了间茶书坊,白天卖豆浆茶点,晚上阿九说书,秀娘就在一旁剪纸灯。来听书的人常说,阿九的故事里总有股墨香,而秀娘的纸灯放在水里,会飘出诗句般的光。

冬至那天,陆文渊来道别,他说要去寻找下一个墨魂宿主,临走前留下一方砚台,正是阿九典出去的那方紫端砚,砚底新刻了行字:“灯影照归途,墨韵传温情”。

秀娘站在桥头,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雪雾里,忽然明白,有些债不是用来偿还的,而是用来记住那些在时光里闪烁的温暖。就像秦淮河上的灯,虽然会灭,但光曾照亮过彼此的归途,便已足够。

多年后,当鬓角微白的阿九在茶书坊讲起这个故事,总会指着墙上挂着的纸灯说:“你们看,这灯芯上的结,就像人生的执念,剪断了,才能看见更亮的光。”而窗外的老槐树,依然在月半时分泛出字香,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藏在灯影里的轮回与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