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四年的冬天,淳安县的老槐树叶子都掉光了。我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蹲在县衙门口,看着新来的县太爷海瑞踩着积雪走过来。他的皂靴破了个洞,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头,身后跟着个抱案卷的书吏,两人都瘦得像麻杆。
\"这位老哥,\"海瑞突然停下脚步,\"你这筐里卖的可是豆腐渣?\"
我慌忙起身:\"回大老爷的话,正是豆渣。\"其实筐底压着半块掺了草根的杂粮饼,那是给老娘留的药引子。
海瑞蹲下来,粗糙的手指捻起一块豆渣:\"这豆渣做得不地道啊。\"他突然提高嗓门,\"刘典史!去查查城里豆腐坊,是不是又有人往豆渣里掺石膏粉?\"
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看见他从怀里掏出铜钱:\"这筐豆渣我买了。\"转身对书吏说:\"王牢头家媳妇难产,把这些豆渣送去熬粥。\"
当天傍晚,县衙厨房飘出豆渣粥的香气。我蹲在墙根啃着县太爷硬塞给我的麦饼,听着里面传来争执声。
\"海大人,这不合规矩!\"是刑房师爷的声音,\"审石头这种儿戏之事,传出去有碍官威!\"
\"王老汉状告石头砸坏豆腐担,本县就得审!\"海瑞的嗓门像铜锣,\"明日升堂,把石头抬来!\"
第二天卯时,县衙外挤得水泄不通。我扛着老娘坐的藤椅,听见旁边卖糖人的老李头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要烧到石头上了。\"
公堂里,海瑞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带被告石头!\"几个衙役嘿呦嘿呦抬进来块青石板,足有半人高。
\"石头,你可知罪?\"海瑞一拍桌子。
堂下哄笑起来。我看见刑房师爷的脸都绿了,缩在柱子后面直摇头。
\"大胆石头!\"海瑞突然站起,\"王老汉卖豆腐为生,你砸坏他的担子,让他一家老小如何活命?本县今日就要审你!\"
人群里有人喊:\"石头又不会说话,怎么审?\"
海瑞冷笑:\"本县自有办法。刘典史,取纸笔来!\"
他蘸着朱砂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大字,然后贴在石头上:\"明日正午,石头若不招供,本县就将你碎尸万段!\"
当天夜里,我跟着看热闹的人群蹲在县衙门口。月光下,那块青石板被铁链锁着,周围点了八盏气死风灯。突然,有个黑影从墙角溜过来,刚要伸手碰石头,就被埋伏的衙役按倒在地。
第二天升堂,海瑞一拍惊堂木:\"张三,你可知罪?\"
那个偷石头的汉子吓得瘫在地上:\"大老爷饶命!小的只是想看看...看看...\"
\"本县料定有人会动石头!\"海瑞冷笑,\"刘典史,把石头上的朱砂字刮下来查验。\"
刑房师爷捧着刮下来的粉末,声音都抖了:\"回大人,是朱砂混着糯米粉。\"
\"张三,你夜探公堂,莫不是想毁证?\"海瑞盯着他,\"本县再问你,这石头原是从何处搬来的?\"
张三磕头如捣蒜:\"是...是城南李员外家的上马石。\"
\"李员外?\"海瑞突然冷笑,\"本县听说李员外家的上马石前几日失窃,原来是被你偷来顶罪?\"
张三彻底慌了:\"大老爷明鉴!小的是受人指使啊!\"
公堂里一片哗然。我看见人群中几个锦衣家丁悄悄往后退,被衙役拦住去路。
\"带李员外!\"海瑞一拍惊堂木。
李员外被押进来时,金丝狐裘上沾着雪点子。他刚要下跪,海瑞突然喝道:\"李员外,你可知本县为何审这石头?\"
李员外支吾道:\"下官...下官不知...\"
\"本县审的不是石头,是你!\"海瑞猛地抽出状纸,\"王老汉状告你家恶奴纵马行凶,踏坏豆腐担!\"
李员外的脸瞬间煞白:\"大老爷,这...这纯属误会...\"
\"误会?\"海瑞冷笑,\"本县早已查访清楚,你家恶奴强抢民女,当街纵马撞翻王老汉的豆腐担。王老汉的老伴被马踢中要害,至今昏迷不醒!\"
公堂里响起抽泣声。我看见王老汉蹲在堂角,浑浊的泪水滴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
\"李员外,你可知罪?\"海瑞的声音像 ice锥子。
李员外突然瘫倒在地:\"大老爷饶命!下官愿赔...愿赔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海瑞冷笑,\"王老汉一家的性命,岂是五百两能买的?\"
他突然抽出签筒:\"刘典史,按大明律例,纵马伤人该当何罪?\"
刑房师爷颤抖着说:\"回大人,杖责八十,流放三千里。\"
\"好!\"海瑞一拍惊堂木,\"李员外纵奴行凶,罪加一等。本县判你杖责八十,家产充公,流放三千里!\"
公堂外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我看见李员外被拖下去时,金丝狐裘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当天夜里,县衙后堂的油灯亮到五更。我抱着新领的救济粮往家走,听见里面传来海瑞的咳嗽声。
\"海大人,您该歇息了。\"是书吏的声音,\"明日还要审理城南河工案...\"
\"不急。\"海瑞的声音带着疲惫,\"把李员外的卷宗再查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罪证...\"
我裹紧棉袄往家走,月光把地上的积雪照得雪亮。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街角的更夫看见我,举着灯笼喊:\"老周头,你家丫头的病好些没?\"
\"托县太爷的福,喝了豆渣粥,能下地走两步了。\"我抹了把眼角,\"这新官...是真的清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