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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那些事45《王致和臭豆腐的传说》

宣武门外烂缦胡同的晨雾里,总飘着股若有若无的豆腥气。十二岁的王致和踮着脚往木桶里张望,白嫩手指在凝着水珠的桶沿划过,留下道歪歪扭扭的水痕。这是他第五次偷看父亲点卤,黄豆磨成的浆水在青盐卤片作用下,正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小兔崽子又捣乱!\"王老汉的烟袋锅子作势要敲过来,却在半空拐了个弯,轻轻落在儿子发顶。这孩子自打会走路就爱在作坊里打转,三岁能辨新陈豆,七岁通晓磨盘转速与出浆关系。此刻木桶里漂浮的豆花如同云絮舒展,少年眼睛亮得惊人:\"爹,今儿这锅该用松木桶盛。\"

王老汉怔了怔。往常都用柏木桶凝固的豆腐,今日因着秋雨连绵换了新卤,倒真该配松木的清香。他望着儿子蹲在檐下摆弄青石磨的身影,忽然想起这孩子出生时,接生婆说婴孩掌心纹路像极了豆腐的网格纹。

腊月里第一场雪落时,王致和捧出了他的\"琥珀豆腐\"。方寸大小的豆腐块在桐油灯下泛着蜜色光泽,竟是将豆浆与桂花蜜同煮后点卤而成。胡同口卖糖画的李瘸子咂着嘴说:\"这甜豆腐配我熬的麦芽糖,怕是宫里娘娘都馋呢。

春闱放榜那日,王致和蹲在贡院墙根下数蚂蚁。墨汁未干的榜单在风里哗哗作响,第三十七次确认没有自己名字后,他摸出怀里冷硬的豆渣饼咬了一口。这饼子本该喂驴的,此刻嚼在嘴里却比黄连还苦。

\"王兄何苦执着功名?\"同窗张秀才摇着折扇过来,绢面上\"淡泊明志\"四个字刺得人眼疼,\"听说令尊的豆腐铺子...\"

\"张家昨日退了婚约。\"父亲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未婚妻家使来的婆子说话倒是客气,只说姑娘突发急症不宜婚配,可那闪烁的眼神分明写着\"豆腐郎配不上秀才女\"。王致和把最后一口豆渣饼捏得粉碎,碎屑从指缝簌簌落下,混进满地落花里。

回到作坊已是三更天。月光透过格窗落在青石磨盘上,像撒了层霜糖。王致和机械地往磨眼里添豆子,黄澄澄的豆粒顺着沟槽滚落,在磨齿间发出细碎的呻吟。忽然一阵穿堂风掠过,油灯噗地灭了。黑暗中,他摸到木架上整排陶瓮,冰凉的釉面贴着掌心,恍惚间像是摸到了某位考官冰冷的脸。

霜降那天特别冷,屋檐下的冰溜子长得能当枪使。王致和把最后两板豆腐码进松木箱,突然想起西屋还有半缸没卖完的腌豆腐。推开门那刻,酸腐气扑面而来,缸口白毛长得能絮棉袄。他抄起长柄木勺要去舀,忽然发现霉斑深处透出种奇异的金红色。

\"这味儿能把城隍庙的判官熏醒。\"对门棺材铺的赵掌柜捏着鼻子喊,\"王二你莫不是要改行制砒霜?\"街坊们嘻嘻哈哈看热闹,谁也没注意王致和盯着那缸腐乳的眼神,活像赌徒捡了骰子。

冬至夜雪下得紧,王致和蜷在灶台边就着余温取暖。装腐乳的陶罐在墙角幽幽冒着寒气,他鬼使神差地揭开封口。腐败气息里竟混着丝醇香,手指蘸了点酱汁送入口中,触电般的鲜味在舌尖炸开。油锅里捞出的腐乳块外焦里嫩,金黄油泡在表面欢快跳跃,咬破酥皮的瞬间,浓郁汁水裹着异香冲进喉咙。

次日清晨,烂缦胡同飘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赶早市的婆子们交头接耳:\"王二疯了吧?把粪坑炸了怎的?\"可当第一块臭豆腐递到卖炊饼的老孙头跟前,这个骂了三天街的倔老头竟吃得泪流满面:\"香!真他娘的香!

油锅里的腐乳块滋滋作响,王致和握着长竹筷的手在发抖。这已是第七锅试验品,前六锅要么焦黑如炭,要么软塌不成型。昨夜那口惊艳的滋味仿佛只是个幻觉,此刻萦绕在作坊里的,是混合着腐臭与焦糊的刺鼻气味。

\"王二!你个遭瘟的!\"绸缎庄陈掌柜的怒骂穿透门板,\"我家库房新到的杭绸全染上你这股子腌菜缸味儿!\"半块青砖砸在门框上,震得檐角冰溜子簌簌坠落。王致和望着满地碎冰,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天——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在冻疮溃烂的手背上掐出月牙印:\"咱王家豆腐,讲究的是个清白...\"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爆响,映得他眼底发红。陶缸里那些长满菌丝的腐乳,在摇曳火光中竟显出几分妖异的美。他抓起木勺狠狠舀起半勺霉豆腐,腐液顺着勺沿滴落,在泥地上蚀出星星点点的浅坑。

\"致和哥!\"脆生生的呼唤惊得他险些打翻油锅。扎着双丫髻的杏儿提着竹篮闪进来,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娘让我送些新磨的辣椒面。\"这姑娘是隔壁酒肆掌柜的独女,自小就跟在他身后捡豆子玩。

杏儿忽然抽了抽鼻子,目光落在滋滋冒泡的油锅上:\"好特别的香气!\"不等阻拦,她已捏起块炸得金黄的腐乳。王致和心脏几乎停跳——昨日老孙头吃得涕泪横流不假,可今晨李货郎尝了半块就吐得天昏地暗。

\"咔嚓\"一声脆响,杏儿眼睛倏地睁大。少女粉白的腮帮子鼓动着,忽然转身冲出门去。王致和手里的竹筷\"当啷\"落地,却听见院墙外传来欢快的叫嚷:\"爹!快拿咱家五年陈酿来配这个!\"

腊八节的炊烟升起时,烂缦胡同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味觉战争。王记豆腐铺门前,三拨人吵得沸反盈天:以杏儿爹为首的酒客们举着陶碗叫嚣\"再来十碟\",卖脂粉的周寡妇带着女眷们掩鼻怒骂\"伤风败俗\",中间还夹着群看热闹的顽童,把\"王二臭豆腐\"编成顺口溜满街传唱。

王致和缩在柜台后研磨香料,石臼里躺着桂皮、八角与紫苏籽。这是他翻烂了父亲留下的《食珍秘录》琢磨出的配方——那夜杏儿蘸着辣椒面吃臭豆腐时,他忽然悟到:极致的臭味需要更炽烈的香辛来驯服。

\"让开让开!\"两个衙役分开人群,腰间铁尺撞得叮当响。领头的班头捏着鼻子踢翻条凳:\"有人告你炼制毒物!\"王致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认得这班头,去年东市斩首的私盐贩子就是被这副铁尺敲碎了膝盖。

油锅突然剧烈翻腾,杏儿爹醉醺醺地挤过来,往衙役手里塞了个粗陶碟:\"官爷尝尝,这可是延年益寿的仙丹!\"班头狐疑地盯着黑黢黢的腐乳块,突然被身后师爷拽住衣袖:\"大人,这味道...像不像前日巡抚老爷宴席上的蓝纹乳腐?\"

元宵节的灯笼照亮街巷时,王致和正趴在雪地里找东西。那方刻着\"王家清白\"的豆腐印,是今早被暴怒的街坊扔出来的,此刻恐怕已冻在某个冰窟窿里。他扒开积雪的手指早已失去知觉,却忽然触到一团温热——竟是只瘸腿的流浪狗在啃食半块霉豆腐。

\"连你也...\"他苦笑着缩回手,却见那狗儿吃得尾巴直摇。畜生哪懂什么礼义廉耻,只认最本真的滋味。远处飘来杏儿哼唱的小调,姑娘把臭豆腐切成骰子块,正教孩子们用竹签串着沾椒盐吃。

更鼓敲过三响,作坊里亮起彻夜不熄的灯火。王致和把发酵缸挪到地窖,用稻草与棉被层层包裹——父亲曾说地气能养豆腐魂。他蘸着酱汁在墙上画满歪扭的符号:正字记录发酵天数,圈叉标记温度变化,某处还画着只咧嘴笑的狗头。

春分那日,胡同里最讲究的私塾先生拄着拐杖进来。老先生就着臭豆腐连饮三杯杏花酿,忽然老泪纵横:\"此味让我想起幼时偷吃的虾酱,那年倭寇打来,全家就剩我抱着酱瓮躲在井里...\"

三年后的寒食节,一顶青呢小轿停在豆腐铺前。轿帘掀起时,王致和正给腐乳缸系红绸——这是杏儿想出的主意,说喜庆颜色能让街坊们忘记霉斑。待看清轿中人的补服纹样,他手里的木勺\"扑通\"掉进酱缸。

\"王掌柜接旨——\"太监拖着尖细的尾音,黄绫圣旨上赫然写着\"青方御品\"。原来那位私塾先生竟是辞官归隐的帝师,他将一坛臭豆腐送进了紫禁城。据说圣上尝后龙颜大悦,连赞\"闻之启窍,食之通神\"。

杏儿爹抱着酒坛哭哭笑笑的当口,王致和却溜出人群。他蹲在后院老槐树下,把第一块\"青方\"埋进父亲坟前。新酿的豆瓣酱在春风里泛起气泡,像极了那年科举落第时,贡院墙角蚂蚁搬运的碎饼屑。

宣旨太监的靴尖在雪地上碾出半个圆,王致和跪在冰碴子里,听着圣旨上滚落的金字砸在脊梁骨上。杏儿偷偷从门缝塞进来个汤婆子,隔着棉裤都能觉出那点温热,倒叫他想起头回摸到霉豆腐缸时的触感——也是这般烫手。

\"王掌柜明日便随咱家进宫吧。\"太监翘着兰花指掀开酱缸,白胖的脸皱成菊花,\"这青方...当真要百日发酵?\"王致和盯着对方锦袍下摆的蟒纹,忽然记起父亲说过豆腐如人,时辰不够则嫩,过了火候则老。他弯腰从缸底掏出块腐乳,菌丝在阳光下泛着青金:\"您瞧这霉色,差一天都成不了'龙须纹'。\"

杏儿爹的酒肆当夜挤满了人。木匠老赵贡献了祖传的樟木箱,说是能防虫;卖香料的胡商掏出包西域孜然,非说配臭豆腐是天作之合。王致和缩在角落研磨紫苏籽,听着满屋的喧嚷,恍惚间像是回到十二岁那年的豆腐作坊。

\"致和哥真要进宫?\"杏儿挨着他坐下,发间桂花油混着腐乳香,\"我爹说宫里人舌头金贵,尝过凤髓龙肝的...\"她忽然噤了声,原是王致和往她掌心放了块腐乳,菌丝在烛光下宛如活物般微微颤动。

太和殿前的汉白玉阶冷得钻心,王致和捧着陶瓮的手却沁出汗来。领路太监忽然驻足,他险些撞上那袭孔雀补服——竟是当年嘲讽他的张秀才,如今已混成翰林院编修。对方扫过他粗布棉袍下露出的草绳腰带,从鼻子里哼出句:\"王兄倒是应了'流芳百世'。\"

金銮殿里龙涎香呛得人发晕,王致和盯着自己破洞的鞋尖,听见头顶传来声:\"抬起头来。\"天子竟是个面白无须的青年,比他第三次落第时还年轻几岁。当青方腐乳呈上御案时,满朝朱紫哗然——有位老臣当场掏出了鼻烟壶。

\"此物当真无毒?\"天子指尖金护甲敲着瓷碟。王致和忽然想起那年冬夜蜷在灶台边的野狗,畜生不懂利害,只认滋味。他重重磕了个头:\"草民愿试吃百日为证。\"

杏儿在宫门外等了三天三夜。第四日晨光初露时,她看见王致和抱着空瓮出来,嘴角结着血痂,眼里却烧着团火:\"圣上说...说臭豆腐像他的江山。\"

御赐\"通神青方\"的金匾挂上门楣那日,王致和蹲在后院喂那只瘸腿狗。畜生如今毛色油亮,专挑长着龙须纹的腐乳吃。前堂吵得厉害——宫里来的工匠要拆了青石磨换白玉磨,说才配得上御贡的名头。

\"且慢!\"王致和突然攥住匠人的榔头。他转身从梁上取下个布包,层层油纸里裹着块霉斑遍布的木片,那是父亲用过的豆腐模板:\"劳驾把这镶在玉磨上。\"

大雪纷飞时,烂缦胡同飘起了熟悉的臭味。周寡妇捏着绣帕站在铺子前,忽然瞥见金匾下那行小字\"王氏家训:草木灰水浸豆,三更起身磨浆\"。她鬼使神差地要了碟腐乳,就着滚烫的杏仁茶咽下,竟吃出丝年少时偷尝的椒盐杏脯味儿。

杏儿成亲那晚,王致和把发酵秘方写在杏黄帕上。花轿经过豆腐铺时,新娘子突然掀了盖头,扬手抛出个物件——十二岁那年他送她的琥珀豆腐模子,正巧落进接亲的礼盘里,惊起一片又惊又笑的喧闹。

三十年后的清明,杏花吹满京城。已成为御膳房顾问的王致和,却总爱溜回老铺子摸那方青石磨。某日他见个总角小儿在偷舀酱缸,活脱脱当年自己的模样。

\"臭不臭?\"他故意板着脸。孩子舔着手指笑:\"爷爷骗人,明明香得很!\"斜阳穿过格窗,照见墙角那排陶瓮,菌丝在暗处无声生长。瓮身上歪歪扭扭刻着的正字与狗头,早已被岁月腌成了琥珀色。

远处传来新科进士的锣鼓声,几个书生挤进铺子要\"吃块通神的\"。王致和舀起勺陈年酱汁淋在腐乳上,忽然想起那个雪夜油锅里炸开的金花。香气蒸腾间,他仿佛看见父亲在笑,烟袋锅子上的火星明明灭灭,化作满天星河。